暮云四合,昼夜开始轮转,不该存于九渊的天地之象,在拓拔野的激发下,于众人面前悄然上演。
似云非云之物在上空积攒,将本就昏暗的环境再度蒙上一层细纱,却也掩去了众人脸上的疑惑和荫翳,在他们翘首期盼下,偌大的海渊之城,发出久违的颤动声,宏大而庄重。
如同九天落下的梵音,让人惊叹的同时,又心怀敬意。很快,杂乱的情绪全被扫除,心扉之间充斥着名为欣喜的感情,在多双目光注视下,一道五色华彩组成的甬道从海渊城上落下。
甬道的另一端,被拓拔野握在手中,准确来说,落在他手中的五音歌甸上。
鸟鸣皆息,长夜已至。海渊之城,如期而启。
众人面面相觑,眼前之景,跟预想中海水洞开、海渊城脱离禁锢的场景并不相符,由五色光彩铺就的甬道,怎么看都显得玄奥且难以理解。
“此时不进,更待何时?!”说话的正是拓拔野,话语中的颤音清晰耳闻。
“各位族长,不赶快吗?”萨仁开口,他必须护佑拓拔野的安全,保证连接的正常,断然不会先行。
完颜万华展颜轻笑,似乎丝毫不担忧埋藏前路上的未知危险,她带着老妪和完颜理真上前,在拓拔野的示意下,踏入甬道,泯于五色光华之中。有人带头,众人心头的隐忧自然被压了下去。
扎兰家跟上,巴鲁家继续,最后只剩下布里家,同样没有迟疑,拾步殿后。
萨仁跟拓拔野眼神一交,得到他的肯定后,一把扣住少年肩膀,趁它将散未散之际,投身甬道,消失不见。不知名剪影在甬道两侧飞逝,就像时光倒流,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较刚刚启动那会短了很多。
前后不过一瞬,恍惚的视线再度凝实,可此刻眼前再见之景,却让他们深感骇然,无一例外。就算是萨仁这种几千岁的老怪物,修为臻至六重天的巨擘,见到这副场景,也涌现出一股本能的抗拒。
偌大的殿堂没有半点遮拦,目力所及没有一根廊柱,只有一副副码放齐整的白色棺木,排列在众人此刻站立的狭长走道两侧,没人能清楚具体数量是多少,只能用数以万计含糊描述,一望无际。
棺椁上空,高不可及的穹顶上,垂落下一块块褐色的方碑,三寸见方的碑身上,能依稀瞧见刻录着晦涩难懂的古文。它们的数量,同下面棺椁一样,密密麻麻,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细针难插。
森冷的气氛在脚下蔓延,涌现,堆积。
冷寂砭骨,令人窒息。
他们这群渺若蝼蚁的造访者,仿佛跨入时间长河,降临在一个亡者的国度。
可即便如此,众人也没有报团取暖的打算,四大家族彼此之间,保持着一个相当微妙的距离,一个伙伴间绝不会出现的距离。
他们收回巡视的目光,将它落在最后进入的两人身上,特别是拓拔野身上。少年按下心头的震撼,双手一摊,“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跟大家一样,第一次造访此地,不存在经验一说。”
接过他的话,萨仁开口,“这次的任务是探寻,而非开拓。九渊现今的境况诸位都清楚,同为九渊之人,可谓生死系于一线之上,老朽希望彼此能放下陈年旧怨,共同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萨仁话语自带一缕不容辩驳的力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应该无需老朽多费口舌。”然而神使的话音刚落,他的脸色或者说所有人的脸色俱是一变,一股压迫从天而降,前所未有的重担压在众人肩头,让人举步维艰。
本能的反抗之下,幽冥之气在他们身上涌动,试图驱散和抗衡,可越是如此,遭遇的压迫就越沉重,“快!散去力量!”拓拔野大喊,他身先士卒,将力量全数敛于体内,不露分毫。
众人将信将疑地照做,那股突如其来的重压果然消弭于无形。
看他们询问的目光,拓拔野只能再次解释,“这里应该被人下了禁制,为了防止过于强大的力量,对这里造成破坏,刚才神使大人的力量,应该触动了禁制,所以才会如此。”
萨仁闻言,再度伸出手掌,一缕微不可闻的力量气息刚浮现,那股重压就紧随而至,他赶紧将其掐灭。虽知晓原理,但他的脸色却更为难看,埋藏着未知危险的空间内,无法动用力量,这怎么看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小弟弟~既然知道成因,能不能帮大家破去?”完颜万华突然插嘴。
拓拔野被她的称谓搞得浑身鸡皮疙瘩,他讪笑道,“您这也太抬举我了,就连神使大人都被禁制影响,可想而知,设立禁制之人实力的强大……”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只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拓拔野刚才话中的潜台词,无疑提醒了他们,原本强压他们一头的巨擘存在,因为禁制的作用,大家被迫处于同一起跑线。
布里左达老目低垂,没有说话。再不确定之前,他不准备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走吧。”萨仁一脸肃然地说道,没有反驳亦没证明,只是先行举步上前,各揣心思的众人相继跟上。
阒然无声的厅殿上,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原本壮人心魄的声响,此时此刻就像被折断双翼的鸟雀,飞不出周身三尺就已消散。狭长的走道永无尽头,众人只能闷着头,麻木又机械地向前迈步。
就像一群找不到方向的蝼蚁,只能依循既定的引线,走上命运早已铺陈好的路途。时间悄然流逝,带头的萨仁突然止步,望着身前一丈的地方,一朵冰蓝色的花在半空沉浮。
这是黑白双色的世界,新生的颜色。
它没有叶片,纤细的根茎上,只有蓝色的细长花瓣,密密麻麻围聚在花蕊四周,最下端的花瓣不断消散,然后最上层的再不断新生,循环往复。
拓拔野看它的模样,有点类似归元石斛,不过眼前这朵花明显更为诡异。
“快看,那里也有!”巴鲁塔塔突然出声,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白色棺椁上,同样浮现一朵相似的蓝色花朵。很快,在所有人都目力所及的四周,一点点蓝色花朵不断出现。
很快,点变成了线,线衍变成片,成片的冰蓝色花朵漂浮在空中。甚至,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朵,就出现在距离完颜家族不足一尺的地方。
如此近的距离,能看到花朵上正不断洒落雪霰一样的物质,完颜家的老妪长老,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刚触碰到它,一道冰蓝色就气流就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而上,一路延伸,一路冻结,咔嚓的声响惊惧心神。
完颜万华眼中闪过异色,唰地一下拔出理真的短刃,没有任何犹豫地将老妪的手臂齐肩而断。冰封的断臂砸落在地,顿时如水晶一般破碎万千,每一块不规则的晶体上,倒映出众人惊恐的神情。
而被断臂的老妪,却浑然不知疼痛,整个人就像被命运的手掌紧扣脖颈,发出连续的无意义的呃呃声,众人下意识地后撤,与之保持距离,仅存的左手向天高举,浑浊的眼球中风暴肆虐。
异象持续的时间很短,老妪很快跌倒在地,双膝跪地,孤零零的独臂垂落一侧,脖颈上的脑袋同样如此,脸庞藏在身躯的阴影下,无法瞧见。
可众人已经不需要通过脸色来查探老妪的状态了,一道被蓝色包裹的火焰从她的身躯上升起,它牵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然后被一道无形的丝线勾动,飞身投入一副不知何时打开的棺椁中。
棺盖闭合,老妪的肉身瘫软在地,一切重归死寂,只剩成片的冰花悠然绽放。
“曼珠沙华……绽放于生死边界的悼亡者之花……”拓拔野喃喃自语,闻言者无不悚然。
完颜万华脸上的写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凝重,自家长老被轻易地攫取性命,此地诡异的程度,远超他们预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盯着少年的脸,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我不知道。”拓拔野摇头,他指着不远处的冰蓝花朵,“虽然形态上跟曼珠沙华非常相似,但后者原本是血红色的,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他略微停顿了下,
“不过,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它应该也有具备曼珠沙发的一些特性,例如——悼灵。”
带着不祥气息的词语落在众人耳中,让人不禁浑身一紧。
“什么意思?”有人追问。
“将已故之人的魂魄,褪去记忆,然后封存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重生。”
“可她是被杀死的,是被强硬攫取的。”完颜万华冷声道。
拓拔野抬头,无所畏惧地跟她对视,“所以我说不知道,不过根据这个,倒是能够推断,我们脚下站立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一处交界地。而周围闭合的棺椁中,可能就有不少封存的魂魄,在等待某个重生的时机。”
少年的话语,让众人觉得自身就是个异类,一群误闯禁地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