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王城,日间的光照强度,相较拓拔野现今所在的南域要强烈许多,湛蓝天幕投下的薄薄水色也被明黄冲淡不少。强光撕裂灰色的雾霭,投射到八面宽广无垠的云梯祭坛上。
祭坛由九渊特有的灰褐巨石堆砌而成,共分四面,分别朝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每个立面呈三角的形状,从底座开始斜着向上延伸并在顶端聚拢。每一面,分别架设两条供拜谒的云梯,每条云梯设有九十九步石阶。
此刻,共八只使徒队伍,戴着高高的角帽,手捧各家族献上的祭品,往返于云梯之上。他们的终点,是位于顶端的祭坛。祭坛占地三十丈方圆,被一棵古木样的存在完全填满。
块块龙鳞状的皮质,暗哑无光,依附于古木之上,组合成牢不可摧的城郭,横亘在此。同周围忙碌的使徒不同,两位戴着繁琐装饰的高角帽的老者,此刻正静伫在它的面前。
一位老者默默收回轻覆在古木上的手掌,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另一位则是仰起头,在灰暗尽头的明黄光芒中,他似乎看到一抹无力。
千年的轮转绽放,终究是要迎来颓倒的一天。
“那拉,你觉得,它还能坚持多久?”萨仁转头,看着这位相处千年的师弟。
那拉回身,视线越过忙碌的使徒人群,望向不知名的远处,声音缥缈无踪,“在我们身陨之前,在百个九渊年来临之际,务必找到双莲并蒂的可能,否则,整个九渊将永坠黑暗。”
萨仁上前,来到他身旁,跟他肩并肩,一同看向遥远的西域,海渊之城的所在之地,“或许,那里也有前往上方的通道,只要我们能找到钥匙。”
“根据预言所示,开启海渊之城的钥匙会在此处显现。”那拉张开双臂,拥抱投射下的明黄霞光。占地广袤的祭坛四周,是一圈更为宽广无垠的露天高台,祭坛不过是处于它的中心,占地不过它的十分之一。
司职守护的萨仁,不具备任何窥视的权能,闻言之后,长及胸口的灰色长须不禁一阵颤抖,“那不是征伐乱象即将出现?谶言即将得以验证?”
“乱象并非显现,它早已萌芽,如今只不过到了爆发的阶段。”那拉纠正。
“来自哪里?”
“西域和北域,以及,残破的东域。”
“东域居然也有参与?!没事,我去将他们平息下来,一群兽人族的后代,还不足以成事。”萨仁说完就要动身,却被那拉及时伸手拦住,“是我告诉他们钥匙的存在,这乱象也是我想看到的。”
“……”萨仁沉默了一阵,好久之后,才回了句,“又是师傅临走前交代的?”
那拉伸手指着西域的方向,可萨仁清楚,他指的是比西域更为遥远的前方,那片被浓厚瘴气完全遮蔽的地域,“师尊走了几千年,我筹算了几千年,可一直参不透他老人家留下的谶言。”
“直到千年前海渊城现,我终于有所感悟——神明莅临,并蒂双成,海渊城开,九渊地启。这大概就是九渊未来的走向吧,非人力所能扰。所谓神明,不过是一群比常人站得略高罢了……”
萨仁对这位共事千年的神秘师弟,向来看不透也猜不明,但他从来不计较这些,看着高角帽下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轻声询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那拉双眸闭合,从褶皱中挤出一个字,“等。”
在二人视线不可及的西域某处,有一片连绵不绝的群山,不管日夜,都能此起彼伏的兽吼声,而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狼嚎。
山上灌木丛生,是九渊植被最为丰富的地域,而在大山的脚下,沿着山势和溪涧,修建了一座座低矮的塔楼,那是布里家的岗哨。经过这么地域,往山脚下望去,会看见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隧洞。
即便化形成人,但祖上遗留下的野性,依旧深深刻印在布里族人的骨子里,这些隧洞就是他们日常的居所。
这是巴鲁塔塔生平第一次出使其他家族,半个月前他从巴鲁家族所在的东域出发,代替他的父亲巴鲁塔德,前往王城进献贡品,完事之后就随着扎兰家的族长——扎兰努萨一起来到布里家。以使者的身份,商讨一些事情。
作为雄鹰的遗嗣,生来喜爱广阔天际的他,十分讨厌这种逼仄又狭窄的空间隧洞,即便它在常人眼中已经十分开阔,因为就连身材高大雄壮的扎兰努萨都不曾有半点拘束,要知道他可是古地熊的后裔。
跟着前方指引的步伐继续深入,隧洞两侧的石壁上,挂满了各种狰狞的猎物头塑,尤其是在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雕塑时,年轻的巴鲁塔塔的耐心简直到了崩溃的边缘。
“努萨叔……”巴鲁塔塔声音中充满不悦,“您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吗?”
走在侧前方的扎兰努萨回首瞥了一眼这个年轻人,有粗重的鼻音哼出来,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巴鲁塔塔甚至感觉石壁都在震动,“年轻人,你父亲难道没有教你,要学着忍耐?”
说完不待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往隧洞深处走去,只是脚掌落在地面的震颤,比先前更明显了一分。
巴鲁塔塔狭长的眸子不断开阖,他在心中不断咆哮,“要不是因为东域的侵蚀越来越严重,鬼才希望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闷头跟上前面的扎兰努萨。
巴鲁塔塔的不满是在见到布里左卫后收起来的,在一间绝对称不上空旷的石洞内,他见到了传说中布里家族的族长——布里左卫,一个瘦削干瘪还矮小的老头。
巴鲁塔塔甚至怀疑,以扎兰努萨壮硕的身躯,一屁股坐下去,会不会把这名行将就木的老头给坐散架,可等他抬头,眼神不经意滑过对方眼眶时,巴鲁塔塔顿时将所有的心思都收到心底最深处。
那是他迄今见过的足以称得上冷漠凶残的双眸,就是拥有这样眼神的布里左卫,涂满色彩的老脸上,却是挂着笑容,招呼他们坐下,并让侍从奉上分不清源头的酒浆。
布里左卫坐于洞穴首位,瘦小的身躯蜷缩在石桌后,在他右手下方的两张石桌后,分别坐着长子布里左达,以及狼少年布里左门。巴鲁塔塔跟扎兰努萨坐于左侧。
简单寒暄过后,几人的话题回到王城将要举行的宽恕大竞之上。
扎兰努萨将桌上的几块半生半熟的肉块扔进嘴,吧唧吧唧咀嚼得非常享受,还没把嘴里的清理完,就开始瓮声瓮气地说道,“听说布里家最近有人,在南域发现了钥匙?”
钥匙两个字甫一落下,巴鲁塔塔就不自觉地将耳朵竖起来,事关海渊之城的开启,他当然早就从父亲那听到过。没想到这趟出使,还有意外的收获。
布里左卫费劲地高举石碗,然后将里面的浑浊酒液一饮而尽。他将目光看向布里左门,“我族狼崽,前些日子,发现了一个身怀神灵遗脉的家伙,可惜,被完颜家夺去了。”
没等扎兰努萨回应,巴鲁塔塔抢先问道,“族长大人,你们如何如此肯定那个家伙身怀神灵遗脉,毕竟这东西大家都只听过,从来没有人见过……”
“呵呵,或许我族眼神不如你锐利,但比起嗅觉,恐怕一千个你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们。”布里左卫双手撑着石桌勉力站起,将干瘪的脑袋彻底从桌后露出来,“而且,我崽还尝过它的味道。”
“什么?!”巴鲁塔塔猛然站起身来,就连一旁不断吃喝的扎兰努萨此刻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两颗陷在肉脸上的眼珠滴溜溜地旋转,却没有脱离布里左卫所指向的狼少年身上。
在九渊的传言中,曾经伟大的格日之神,就是获得了神灵遗脉而一飞冲天。神明遗脉对于他们的诱惑实在过于巨大,不仅如此,根据王城流露出来的消息判断,它可能还关乎到海渊之城的开启。
“老族长确定?”扎兰努萨再次问道。
“否则也不会通知你们。”
吃下定心丸的巴鲁塔塔重新坐下,可他又马上站起,口气不自觉恭敬了几分,“您刚才说,那个家伙落在了南域完颜家,那岂不是……”
“小家伙,不要急躁,你父亲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布里左卫摆摆手,完全一副长辈的口吻,这让巴鲁塔塔心中有些不舒服,不过鉴于事情的重要性,他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言辞和态度,“请您指教。”
“吾辈虽受限于血肉,但根基相较虚无缥缈的魅灵一族,无疑是磐岩牢固。完颜家那位,定然无法像在座诸多,发挥出神灵遗脉的特长,而且,”布里左卫故意卖了个关系,见他们都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继续说道,“完颜家,好像魂种跟祷灵者分开了……”
巴鲁塔塔又是猛地站起,随即意识到什么,又尴尬地坐了回去。
“此事虽不能确定,但如果失去了祷灵者,按照王城自古以来的规矩,她们只能派人通过竞技的考验,并且还要成为最终的胜者,这是完颜家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获得前往海渊之城位置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