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西南方向，南黎堡垒再往南十几里的区域，原本还在冬烝祭塔前探查的蓍草，突然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他第一反应就是瞬身后撤，审慎地凝视眼前的动静。

于是就在他瞠目结舌中，原本贯通天地的高塔一点点地沉入地下，并且速度还在不断加快，没有任何停止的趋势，蓍草再退，他不知道那几人触发了塔内什么连锁反应，但看这架势可能有去无回了。

轰隆隆的巨响还在持续，在蓍草一瞬不瞬的注视下，冬烝祭塔最后只剩一层底座留在外面，他都不知道该称呼它为底座好，还是塔顶好……因为这是仅存的，也是范围最大的一层。

这还不止，祭塔陷落引起的剧烈震荡，带动周边的积雪，在它一层层掩盖之下，最后整座高塔只剩白雪皑皑的凸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前后如此巨大的变化，让蓍草心惊的同时又不免好奇，干瘪的手掌伸出掩藏的袖袍，微微一抬，将几枚鹿角制成的算筹抛出，只见它们在空中拉出几道轨迹后，随即噗呲噗呲地没入松软的积雪中。

蓍草正待查看，突然向着左方位猛地转头，兜帽下的黑暗有光点闪烁。手中吸力涌现，没入雪中的鹿角算筹被收回，蓍草径直向着异动的方向掠去。还没等他靠近，就看见前方风雪肆虐的空中，无端地有裂纹涌现。

很快，三道狼狈的身影像是被吐出一样，砸落在雪地之上。正是从祭塔内脱离束缚，成功逃离的阎王三人，不过从他们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来看，似乎遭遇了非常危险的挫折。

此刻全都陷入深层的昏迷之中，但透露的气息让蓍草明白，他们并未气绝。思绪转动的同时蓍草还在四处张望，寻觅某个人的身影，可惜未能如愿，以此地为中心，方圆几里之内，都没发现拓拔野的身影。

蓍草心中有莫名的杀意涌现，又很快散去。心绪有点烦乱的她，径直向着三人走去，将三人虚空摄起后，带着向着南黎堡垒的方向赶去，而在途中，贝齿暗咬的她，将几道细若牛毛的东西，引入他们体内，蛰伏沉寂下去。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从雪地归来的蓍草，终于听到一个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好消息——终于有人苏醒了。

看着床榻上依然了无生气的薛义，蓍草更感好奇。

“下去。”略显霸道的指令让负责照看的将士面现为难之色，对这个容貌都瞧不清楚的黑袍人，他们一向敬而远之，即便对方前些日子，刚将他们的城主以及名义上的统帅都救了回来。

“聋了吗？还要老夫再重复一遍？”

就在他踌躇间，先前闭目的薛义微微晃了晃手掌，前者会意，解脱一样小跑着出了屋子。薛义也是挣扎着用胳膊将上半身撑起，靠着床栏，有些无奈地望着蓍草。

“执事大人，呃…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呵，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个蠢货，把老夫最珍贵的试验品给弄丢了！”

“哈，你说的该不会是那小子吧？”薛义想起高塔内拓拔野的种种遭遇，不禁也觉得他有些可怜，“仔细想想确实，不过估计此刻已经解脱了吧。”

“给老夫说清楚点。”

“……”薛义可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特别是他的牛脾气，说他叛逆还是轻的。可不知道为何，刚想出声嘲讽，在对方的追问之下，他居然没有还嘴，而是将高塔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描绘出来。

包括最后的，阎王以拓拔野的神明之血为媒介，一拳打通虚空，几人在虚空夹缝中险死还生，最后还是依靠阎王，以同样的方法打开出口，他们三人才得以逃脱。

“真是一群狗屎运的家伙。”蓍草的实力可能没有他们高，但眼见不知比他们广阔多少，对于虚空夹缝的认知，同样比这些人更了解它的可怕。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上面多纠结。

“所以，拓拔野被那道门户旋涡吸进去了？”

“原来那小子叫拓拔野啊……好像是的。”薛义努力回想了下，然后点点头。

“给我准确答案。”

“鬼知道啊，那个时候千钧一发，都忙着逃命，谁还有空管他，你们城主大人大喊了下，我才眼角撇了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喽。干嘛，执事大人还想进去把你的试验品捞出来？”

“喂？！嘁，真是个怪人。”薛义嘟囔。

蓍草并未理会薛义的询问，直接转身离开了屋子，给他留下一个深不可测的背影。她自然明白为何这些时日苦寻无果，原来拓拔野可能已经不在这个区域了，至于对方说的解脱，蓍草半个字都不信。

凭自己对祭塔的研究，还有对拓拔野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夭折。但活下来是一回事，能顺利回到这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蓍草为了自己的计划，这边事情完结后就准备再次动身启程。

前往北部的蛮荒雪原，探寻耇林中的那座冬烝祭塔。

刺骨的风在天地间飘荡，万物俱寂，只剩无止境的呼啸，放眼望去是一片无法触及边界的皑皑，但在如此无垢的画面中，却存在一个无法擦拭干净的黑点，让人不自觉地将视线投注过去。

一阵急促的呲呲声响起，是一只双角耸天的雪地羚羊，带着明显的颤栗在雪地上飞驰，就在它前蹄高高跃起，准备跨过黑点的时候，一道凄厉的箭矢破空声响起，随即便是箭簇咬进皮肉的噗声，以及羚羊的哀鸣。

没过多久，几匹外形酷似野马的独角动物朝这边飞奔而来，沿途扬起不断的碎屑雪尘。

“嘶~！”独角野马前蹄朝天，止住奔驰的身形，几道包裹在裘皮中的身影从马背上翻下，朝命中的羚羊猎物走去。

“咦？”走在最前方的女人眼尖，似乎发现了什么，加快脚步上前，来到黑点的位置，将背负的劲弓抓在手里，皱着眉头将这具伏倒在雪地的身影翻转过来，拓拔野的脸登时在她面前显露。

“拉苏，理真快过来，快看我发现了什么！”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有种发现猎物的欣喜，完颜夏日兴奋地呼喊起来，在等待的时候，还不停地拿弓戳戳少年的身子，甚至蹲下身，想拿手指感受下。

只是她大胆的动作被背后赶来的另一名姑娘给拉住，手臂被紧紧拽住，同时还遭到对方的呵斥，“完颜夏日，完颜家族的规则全都丢脑后了？”

被称作完颜夏日的少女吐吐舌头，悻悻地收回手指，但她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拓拔野的脸庞，少年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憔悴和沧桑，让甚少见到异性的她很是好奇，“理真姐，这里怎么会有男人？他是男人吗？”

完颜理真白了她一眼，“要不要让你检查一下？”

“好……”完颜夏日看到对方投递过来的凶狠眼神，吓得立即摇头否定。

“这里是完颜家族的地域，居然还有男子敢擅自侵染，真是不知死活，肯定是偷渡的时候被冻死的。呸~！”完颜理真的脸上分外不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拓拔野有什么世仇。

“拉苏姐，你来看看呢，我怎么感觉他没死……”完颜夏日拉过另一名稍微年长的姑娘，祈求对方肯定的回复。

“就他这副模样，就算没死估计也救不活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宽恕大竞马上就到了，现在各地都不太太平，别忘了，出门的时候，主母还交代不要招惹什么意外。”完颜理真冷冷地提醒她两位妹妹。

“拉苏姐……”夏日清澈的眼眸望着拉苏，满是恳切。

被唤作完颜拉苏的女人拗不过她，俯下身来，竖起右手，只见两道灰蒙蒙的气流涌现，在指尖不断汇聚缠绕，随着她口中的念念有词，气流落入拓拔野脸庞上，随即直接从他的眉心渗入进去。

“啊！”完颜拉苏不由一声惊呼，整个身子向后跌坐下去，要不让夏日及时扶助，恐怕就直接摔倒了。

“拉苏，怎么了？”一直冷漠注视这里的完颜理真眉头蹙得更紧，沉声问道。

“不，不，不可能……”完颜拉苏只顾着摇头，眸中溢满失措。

拉苏作为家族里年轻一辈首屈一指的祷灵者，理真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妹妹露出如此惊骇的神情，眼看问不出东西，完颜理真从独角马鞍处，抽出一柄小臂长的短刃，然后向着拓拔野缓缓走去。

“不不不，住手！完颜理真！”不知哪里涌现的力气，拉苏踉跄上前，伸手紧紧拉住理真，将她举刀准备屠戮的动作拦下，“你疯了！你想杀了我们的格日吗？！”

“什么？！你说什么？！”这次不仅是理真骇然，就是夏日同样失声，两人几乎同时呼喊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格日，是九渊民众一起的共同信仰神明，虽然他在很久之前已销声匿迹，但在九渊的传说中，格日在经过不间断的昼夜轮回后，将重新转世为人，重归属于他的国度，将带领九渊民众重返天地。

“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遍，他是谁？”理真手腕一抖，短刃噗呲一声直接没入雪地指尖，只见她双手捏着拉苏的肩膀，让她望着自己。

“我是祷灵者，可我那道受赐于宽恕之神的魂种，被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