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现在我们可以坐下好好谈谈吗?”带着些许的戏谑,阎王薛礼对着被封印的少年淡淡出声,事情的经过虽有波折,不过最终的走向并没有超脱他的计划。
拓拔野终究没能逃出他的手掌。
对此,拓拔野没有表现得过于激烈,从对方封印自己就能看出,他们也是有所企图,否则也不用这般麻烦。既然如此,凭借自身可能的价值,他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以及翻盘的可能。
“您有给我留别的选择吗?”
“当然,优待俘虏是酆都城上下一致的准则,你可以选择坦诚布公地交代,也可以在吃一番苦头之后再交代,你看,选择权最终还是在你自己手上。你说是不是?”薛礼将问题抛给蓍草。
蓍草撇了少年一眼,“除非他是星神转世,否则想解开这套幽闭囚牢,免谈。”
拓拔野听闻此言,心中一咯噔,面上却满不在乎,“人力有穷时,可神却不会,你明白我的意思。”
“看来你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傅,并没有将一些有关修行的常识性知识教给你。希望我下面这段话,不会越俎代庖……你知道纪元大陆上身怀神明血脉的修者有多少?”
蓍草从幽邃的袖袍中伸出干瘪的手掌,“不管是驳杂的,还是精纯的,光我能查到的就不下这个数,神明血脉,听上去非常动听,又充满诱惑的存在,可世人对它的了解还是过于浅薄了。”
“它或许具备许多非凡之处,但说到底不过是种能量,在你不懂如何运用之前,就像一把并不怎么趁手的武器,有时还未伤敌就先伤己,相信,这方面你这个拥有者深有体会。”
“而你之所以能容纳,想必离不开这副身躯……这应该就是不死族那位如此看重的原因,起码,”蓍草转头看了看薛礼,“起码比这些,窃据神之血脉的贼人要强大许多。”
“用四个字来概况,那就是德不配位。”
“那你需要不要我来帮你概况一下你的概况?”拓拔野横插进来的一句,让两位当事人都将注意力迎向他。
“你那位同样藏头露尾的师傅,最该教的应该是言简意赅,而不是罗里吧嗦讲一大堆有的没的……”
砰。拓拔野还没说完被蓍草突如其来的一拳直接轰出去,身子虬曲如虾,只感觉脏腑一阵翻江倒海。
“老夫同意你的说法,并且同样不喜欢他老人家。所以,这一拳就当做给你的交学费了。”蓍草言语寡淡,看不出喜怒,但就是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更加难以相处。
如此变故,不仅拓拔野呲牙咧嘴,也让一旁的薛礼更为警惕这位来自蜃海的神秘执事。
沦为普通人的拓拔野,被一股劲气引动,不由自主地朝着蓍草而去,被后者凌空摄住身子。这让少年心中一阵愤懑,沦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滋味,可真的不好受。不过这也给他敲响了警钟,人身在外,事事上大意不得,否则今日的下场就是最好的榜样。
“我来?”
“怎么?不信任我?你能知道这个小家伙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尝试冲解封印?”蓍草的问题直接将拓拔野的掌控权捏在自己手上,薛礼没再坚持,向着冬烝祭塔的方向飞驰而去。
就这样,拓拔野被提拽赶路的命运没有改变,只不过提拽的人从薛莫换成了蓍草,而他也从原本的配合变成如今的无奈。
不知是因为周身被封印,使得他的御寒能力大幅度下降,还是这边的气候变化过于明显,此次折返祭塔的过程中,拓拔野感觉那股冰寒的感觉真愈加强烈,无孔不入的冷气想要从衣领袖口各个空气钻入,要与他的肌肤来一场亲密无间的接触。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严寒气候,虽然刚才在蓍草口中,自身的神明血脉被贬低得厉害,但绝不会如此不堪,连抵御寒气都做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此地的寒气夹杂了其他的东西。
感受到手中少年的颤栗,蓍草转手翻出一件裘袍扔在他身上,“冻坏了可不好。”
拓拔野将它紧紧裹在身上,挽留着最后的体温,不至于过快消散,眼角余光撇了撇蓍草,他真的猜不透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又准备施行何种计划。
亦敌亦友,亦友亦敌。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在同严寒不断抗争的过程中,一行人不断接近冬烝祭塔,此前由于风雪遮掩,模糊肉眼感官的同时,也将高塔的雄伟淡化下去,这次近距离接触之下,拓拔野望着眼前上天达地的祭塔,切实地倒吸一口冷气。
对于四时祭塔的了解,少年一直都是基于旁人的述说,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亲眼目睹,这种身临其境带来的震撼,感受高塔壮观的身姿,绝非三言两语就可描绘。
当初的巫祷,霍芒甲,智者夷在的话,就会发现这座冬烝祭塔跟他们所见到的,除了颜色上存在差异,其余基本完全一致。
雪原耇林中那座是深到发黑的黛蓝色,这座则接近大地的浅绛色。硬要区分的话,就是两者的姿势,前者如果说比较常见高塔模样,眼前这座冬烝祭塔更像是它的倒影,以完全倒立的模样呈现在众人面前。
因为它从底端一路往上,塔身的范围不断膨胀扩大,像一根不知放大多少倍的倒立竹笋。
越是靠近高塔底座的位置,严寒的气流就愈加狂躁,从高空俯瞰的话,就能发现两股白色的寒流正绕着笋尖无止境地旋转。
“你们终于来了…”距离寒流还有段距离的前方,正站立着薛义和薛莫,前者听到身后的动静,扭头一望,眼神在拓拔野和他旁边的蓍草身上略微停顿了下,随即收回。
“如何?”薛礼上前,望着眼前的奇景,口气说不出的凝重。
薛礼耸耸肩,“要是能早进去,老子干嘛在门外喝这西北风。倒是你们,磨磨唧唧的…还有这谁,外人干嘛掺和进来?”
“你不也自诩跟薛家没关系吗?”对于阎王的软钉子,薛义不屑地撇嘴,没了声响,反正不能进去最好不过,他不过是在偿还以前欠下的旧债,债主要是直接拒绝他进屋,他总不能自刎在塔前吧……
薛礼望向蓍草,蓍草则是望向拓拔野,预感不妙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感手腕一凉,一股淡金色的血液就飚射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被收入蓍草掏出的铜盏中。
“你特么……”没来得宣泄心中不满,伤口就被盖下。
“年轻人不用这么小气,老夫不过借来一用。”蓍草松开拓拔野,手握承载神明之血的铜盏,向着两道气流走去,这等环境之下,失去了修为的加持,没人会觉得拓拔野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逃离。
在多双目光的注视下,蓍草双掌平摊,左右错位将铜盏夹在手中,无人能知晓含义的诘屈词句从他口中吐出,化作肉眼可见的符号不断飘入那两道旋转的气流中,两者明明都是无形之物,却有零星火花碰撞出来。
念祷的语速越来越快,碰撞越来越激烈,在一阵火花四溅之中,原本互相缠绕交织的气流之间空隙越来越大,很快就有一道幽邃的门户在众人眼前显露。
“快!抓紧时间,老夫坚持不了多久!”手中铜盏震荡得越来越厉害,有着一飞冲天的架势。蓍草的话音刚落,薛义和薛莫便一前一后地投身进那个黑黝黝的门户。
薛礼同样,一把拽过拓拔野,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带着他一起走进未知的空间。而在铜盏即将脱手的刹那,蓍草也是飞扑上前,但可惜还是相差一线,被直接拦在门户之外。
瞬间恢复如常的两股气流将气息凝结的他冲散出去,噗通落地的他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晦气~!姑奶奶猜到你不中用,却没料想到这么不堪重担……”
已经进入祭塔的拓拔野不知何故,莫名打了个喷嚏,同时感觉身上的封印松动了那么一筹,顿时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呵呵,我们可怜的执事大人,好像被自己给拦在门外了。”
“小子你心可真大,老子还是建议你多担心下自己的境况。”薛义并没有因为薛清颜这层关系,而给拓拔野任何好脸色,相反,他总有一股被人胁迫的感觉,这让向来无拘束的他十分讨厌。
“大人们请看前面……”
薛莫震惊的话语拉过众人的注意力,随着他举起的手臂放眼望去,几人顿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那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场景啊。两道螺旋缠绕的架空台阶,互相缠绕着向着延伸,蜿蜒至视线的尽头,而在高塔正中心的空间,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一道贯通天地的瀑布仿佛从九天之上垂落。
飞瀑轰鸣,水流四溅,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拘束在一定范围内,无法逃逸半点。溅射的水在空中不断衍化,倏忽间化成雪,又化成冰,又化作雾气,最后又凝结成水,不断循环。
而在飞瀑的尽头,在不知多高的上空,星空一般的画卷在空中铺陈开,在他们的注视下,星辰日月不断更替往复,就像人世间的种种,不断上演,又不断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