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漫无边际的灰色死气,贯通天上地下,以倾城之势,排山倒海般向着灵牧堡垒涌来,作为酆都城最为前沿的据点,这里一旦被死气淹没,那么后方的酆都城,乃至整个中州大陆,将彻底沦为万里死地,再无生机。
不死神树这次大范围的苏醒,带来的破坏力无疑是惊人的,可人族对于这种传奇生物的了解还是太过匮乏,连应对的手段都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有。
哪怕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玄武军,在面对这等人力不可抗的灾难面前,也跟普通人一样,面上都带着惶恐和不安,可即便如此,渺小的他们还是挺身站在最前沿,守护着后方的家园。
堡垒北面外侧,有一圈依堡垒的外墙修建的城郭,上面设置了瞭望台,垛口等功能不一的建筑,此刻上面除了驻扎的玄武军,还有阎王薛礼,统帅灵牧等一系列酆都城的主要领导者。
“灵牧,消息确定没,还在不断推进吗?”
玄武军的最高统帅灵牧,闻言抱拳回应,“回禀城主,下官已经派人勘察过,推进从开始就没停下过,并且速度还有着加快的趋势,保守估计……”
“嗯?”薛礼回头,见他迟疑的模样,蹙眉道,“但说无妨。”
“保守估计,不消明日辰时,恐怕就能推进到堡垒脚下。而且,原先的暮气,已经完全转化成死气了…活物落入其中,片刻之间就会殒命。”
薛礼摆摆手,示意知晓了,另外追问道,“老帅今日为何如此吞吐?”
“请城主大人下令,让将士们先行撤退吧。”灵牧单膝跪地,声音有些颤抖。身为他们的最高统帅,在如此非人力可敌的天灾面前,看着将士白白殒命,灵牧心如刀绞,所以,即便此刻说这种话,有动摇军心的嫌弃,最终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薛礼沉默了下,目光平视前方,淡淡的话音落下,“老帅是觉得单靠自己能拦下吗?”
灵牧没有起身,依旧跪地,摇头否定,“可难道靠血肉凡躯的将士们就能拦下吗?”这是他憋在心底一直很想问的,如此灾难面前,就算将玄武军打包填进去,也是杯水车薪。
不,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那是单纯的无望加绝望。正因如此,才让本该无所畏惧的玄武军都产生了动摇。
“灵牧,本城主派你据守此处,也有十余年了吧?”没有直面回应他,薛礼风马牛不相及的反问让灵牧一愣。不过他虽年迈,头脑却没糊涂,“十九年零三个月。”
精准的时间让薛礼不住点头,“快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想当初,陛下还刚上位不久,连仁儿都还没出生……这些年,你觉得本城主,当得如何,可否当得起爱民如子四个字?”
“这…城主大人自然是当得,前些年酆都城天寒地冻,灾变不断……”
“那就好!”薛礼爆吼一声,直接打断他的话,“当得就好,那就回你的岗位上去,给我好好统领你手下的将士们,给我守住这座堡垒。”
“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本城主这几日,同样守在这,哪也不去!”
“喏!”灵牧领命,抱拳躬身退下,期待这位天神般的城主大人,能有对抗天灾的良策。
北风带着沙尘,吹拂得比先前更烈了,让人下意识地将眼睑都合上,可即便如此,薛礼和蓍草仍旧不为所动,犹如浪潮中的礁石,甚至连蓍草的兜帽都不曾吹落。
“呵,爱民如子。千千万万的民众抵得上城主大人儿子一根头发吗?”
“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现在就可以住嘴了,省点力气应付后面的事吧。”薛礼这次没有动怒。
“城主大人如此淡定,是相信那个小子,还是相信那位跟丧家之犬一样的人?”薛礼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揶揄的味道。
“本城主同样没在执事身上看到半点跟慌乱有关的情感。”薛礼转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脑袋不止的蓍草,眸中闪烁着疑惑,“而且,本城主向来只会相信自己。”
“城主大人言下之意,依旧提防着老夫。”
“阁下自始至终都藏头露尾,如此审慎遮掩的态度,反而让别人坦诚相待,未免有些不讲道理吧?”
“无关合作的事情,自然没有交代的必要。老夫此前所行之事,难道有违合作的诚意?”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告诉我,你准备何时出手?”
“城主大人这是害怕了?放心……该出手的时刻,老夫自然会出手,现在只能告诉你,天道渺渺,时机未到。”
闻言,薛礼藏在华服袖袍中的手不自觉捏紧,脸上有笑意涌现,嘴上却没再吐露半个字。
而此刻还在神树上攀爬的拓拔野,所经受的考验,艰险程度远超他最初的想象。少年不清楚它是遵循本能行动,还是拥有属于自我的意识,在他追寻核心的这段时间,不死神树自始至终都在朝着北方移动。
北方就是酆都城,生气最为充沛旺盛之地。
暂时蛰居在他识海的薛清颜神魂,借助拓拔野的分享,也能时刻了解外界的动向。对于眼前的状况,她神魂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担忧,让一体的拓拔野感同身受。
可寻找核心一事,对少年来说真的太难了。原本他以为,有着巫留下的讯息作为参考,自身又不惧死气的侵蚀,这事不说手到擒来,也不会有特别大的阻碍,可真正行动起来,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常年在陆地上行走生活的人类,贸然之间,用于呼吸的肺被替换成了腮,只能在这片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活动,这还不止,除了环境带来的阻塞,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神树过于巨大了。
沟壑纵横的表皮上,不知经历多少风霜雨雪,攀爬在上面的拓拔野,利用神魂,感应着那道潜藏在死气深层的勃勃生机不断调整方向,可给他的感觉,仿佛永远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
险峻的山势明明就在眼前,可无论如何挥鞭策马,都赶不到。
没有半点功法支撑的他,只能凭借本身的体魄,手足并用,在神树表面挪动。不时有呼啸声从耳畔擦过,那是它甩动的枝条,似钢鞭一样撕裂空气,即便没被刮中,耳膜和面皮也是阵阵发烫发疼。
“按它现在这个速度,恐怕不到明日辰时,就能抵达灵牧堡垒了……”对这块土地非常熟悉的薛清颜,给出自己的估算。后面的话她没说,但结果如何,彼此都心知肚明。
灾难的源头不止神树本身,还有倚仗神树,猖狂肆虐的不死族。死气一旦在中州蔓延,那整个人族都将化为坟场,彻底沦落为它们的后花园。
就在这时,感应到拓拔野变化的薛清颜,下意识地惊呼起来,情绪波动之大,让他的识海都荡起阵阵涟漪。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嘿嘿,它不是想吸么,那我就满足它,让它吸个开心!”拓拔野的脸上,此刻显露出跟平日的他完全不相符的狂野,他千辛万苦也找不到对方核心,既然如此,不如让对方主动寻上门来。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点亮自己,以自己蓬勃的生气作为诱饵,让不死神树主动对他进行捕猎!不再顺应环境,少年再次以生气的姿态出现,这还不止,他全力驱动自身的神明血脉,让自己宛如浓墨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熠熠生辉。
如果说之前的几次遭遇,拓拔野都只是被动承受,是命运做出的决断。那么这一次,他将以自身的意志为基准,让自己的选择,凌驾于不可违逆的命运之上。
这是一场没有概率性的豪赌,成则生,败则死,中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将自己押到赌桌之上,不管最终的结局如何,这般疯狂之下,起码能将一丝转机攥在自己手心,否则,谁都无法撬动命运的注脚,它所驶向的结局无人可改。
神魂相连的薛清颜自然能透彻他心中所想,再经过最初的骇然后,也有所行动,她本就不是娇气犹豫之人,军士骨子中的豪迈不屈她不会少半分。神魂中掺杂的凤凰火焰爆燃,让拓拔野的生气再涨一分。
“不死凤凰的传承者,可没有躲在他人庇佑之下的习惯!”
拓拔野一直压抑的凶性此刻被彻底激发,多番加持之下,让他张狂如攀附在神树躯干上的不世凶兽,身形舒张如猿,眸中却有着火焰闪耀,灼灼逼人,“要么燃尽自身,要么,将眼前不平彻底焚烧殆尽!”
突兀之间,出现如此强烈的生气波动,不死神树自然有所感应,两道枝丫所化的铁索,向着拓拔野左右夹击而来。
压迫至极的风压,却让少年脸上的笑意愈发亢奋激昂。
“来吧,来让我看看,传说中的不死神树,到底如何鬼神莫测,断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