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拓拔野这样惊诧,因为此时坐在阎王书房里的黑袍人,并非别人,而是在星佑城分别不久的蜃海执事——蓍草。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
不,看他的模样,这次也并非偶遇,而是刻意的会面。
对于他的惊讶,原本等候于此的两人,似乎没感到意外。薛礼上前,在相距拓拔野身前一尺左右的位置站定,神情完全落在少年身上,眸光蕴藏着难明的意味。
拓拔野并非第一次直面四重天境的高手,之前在三不问祭祠就是,不过那时的智者夷正处于虚弱状态,他并没有感受到多么强大的压迫力,而现在,在阎王的注视下,那股笼罩自身的威势,就像弥天的潮水,随时都要将他这艘小船覆灭。
拓拔野右脚禁不住后撤半步,稳住身势,不让自己过于狼狈。
“嗯?”薛礼似乎不太满意这样的成果,原本肆意绽放的气势瞬间收束,朝着拓拔野当头罩下。在后者的感知中,原本汹涌的滔天巨浪,此刻化作遮蔽天宇的无边火鸟,似要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拓拔野也是被激发出了脾气,自己前脚被贴告示,后脚上门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人如此对待,即便面对的是四重天境的绝世高手,他也绝不会轻易地低头认输。
在阎王强横的气势压迫下,拓拔野夹杂着灰白的长发猛然挣脱束缚,向后肆意飞舞,蛰伏于体内的死气,似成眠的巨龙般苏醒,将少年的瞳孔化作苍茫的混沌,一股带着凋灵的气息在他身上涌现,所有接近周身一寸方位的气势,就像冰雪消融,迅速瓦解。
感知敏锐的蓍草瞬间站起,而引发这些动静的阎王也是瞬间收敛。
“不错。”这是拓拔野走进书房之后,也是他们第一次会面的第一句话。蓍草盯着他,瞧了两眼后又坐了回去。
一切恢复如常,拓拔野感觉后背都被汗水打湿,虽然屋子里有全暖设备,但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凉意,不过嘴上却并没半点怯意,“这就是酆都城城主——阎王的待客之道吗?”
“还有,”他将头转向端坐的蓍草,“不知在下是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让堂堂蜃海的执事,不远千里追击过来,还甘愿借他人之手,设伏于我?”
“哼。”对于他的冷嘲热讽,蓍草不为所动。
“如此出言不逊,就不怕今天走不出这个门口。”阎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于这个称得上奇怪的年轻人,他有些好奇。是的,就是好奇,自从收到灵言者那份信函开始,他就派人前去查探所有有关拓拔野的讯息。
最终的结果,却让他这个四重天的高手都看不明白,但越是如此,对于拓拔野的好奇心就越重,就像一个看不真切的谜团,愈发想要知道后背的真相。
“如果我能让堂堂的酆都城城主亲自对我下手,那小子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呵,好小子。其实,这次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有你们这样请人帮忙的吗?”拓拔野不禁有些火气,“等等……我没听错吧,如果您两位联手都摆不平的事,我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
“只是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拓拔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总不至于是想借我的命吧?”
阎王摇头的模样让拓拔野心中一松,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少年差点破口大骂,“只是想借你的肉身用一下。”
“我有一个女儿,叫薛清颜,被不死族谋算过去了,现在生死未卜,而从我得到的讯息来看,好像是卜宫那位灵言者搞的鬼,不知他如何跟不死族牵扯上关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以此为要挟,让我将你送入不死神国。”
“原本我是打算照做的,可是在不久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阎王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蓍草,继续说道,“他问我要不要打个赌,赌你会来酆都城,也赌你会自愿去救我的女儿。”
“我可以赌,但事关颜儿性命,我不能将她随便托付给一个外人。所以,我必须看看你够不够这个资格。如果连不死神国都无法进入,就遑论后面的救人之事了。”
“至于告示,那是这局戏的一部分,毕竟做戏就要做全,看客才会满意,也会因为放松警惕。”
阎王的一番话,让拓拔野不禁沉思下来。自己还未进入酆都城,就已经陷入这么多势力的角逐漩涡之中,而他看样子还是非常关键的一环,能够顺利借道进入不死神国当然最好,可目前的情况,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好像又变多了。
此前如果还有偷偷摸摸拿完就跑的可能,现在被灵言者插足,事情就变得异常困难起来,这还不算完,他看蓍草,这位蜃海的执事,从头到尾,他又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不用这样看着老夫,我们之间的事,等进了不死神国你自然会知道。”老神在在的蓍草,见到他递过来的询问目光,淡淡回应。
“您老人家也要进去吗?”拓拔野长大嘴,上面的问题还没解决,脑袋里又冒出新的疑惑,他很想八卦一下,蜃海的执事都那么闲的吗。
“否则,你以为老夫为什么今日会坐在这里?”
对方的反问让拓拔野噎得慌,看来这个东西得先放一放,他把目前最关心的事项问了出来,“既然如此,想必阎王已经有比较周全的计划了?”得到的却是阎王的摇头。
“哈?”
“就在刚刚,我改主意了。”当下,阎王就将变更的计划,全盘说了出来,顺便将有关不死神国的一些资讯同步给拓拔野。
“计划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这些都是基于以往的信息基础上,制定出来的对策,但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了,有了那个人的参与,其中大概率会存在变数,具体如何我也说不清,到时候,你们只能相机行事。”
“我能做的,就是在外面积极配合你们。”
“城主大人,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有不得不前往不死神国的理由,但即便你们不愿,我也能以其他的方式和途径,进入不死神国。我想说的是,如果仅仅因为这个,我好像没有必须救援令嫒的义务。”
“你确实没有,”阎王薛礼坐回他的座椅上,双手交叉,说出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但你会救下颜儿,而且不是顺手,是倾尽自身全力。”
对方如此肯定,勾起了拓拔野的好奇心,“您为何如此肯定?”
“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薛家从祖辈那里流传下来的功法,全名为不死凤凰诀,换言之,在某些特定情景之下,修行这部功法的能够经历一次,类似凤凰那样的涅槃重生。”
拓拔野点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前往不死神族是为了那棵不死神树吧?是为了救羽族那个姑娘吧?那不知你对于自己这趟冒险的成功概率有没有预估?”
一连三个追问之下,拓拔野都没有回答,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在刚才得知不死族的信息之后,原本就很低的可能性不得不再次压低,“所以,令嫒能帮我达成目标?”
阎王把身子往后一靠,脸上的神情完全被阴影遮蔽,只有淡淡的声音传来,“我说了,我们薛家修行的是不死凤凰诀,而只要成功涅槃的,那么她就有一定的能力,拯救你所想拯救的人。”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但即便如此,人不都是为了那么一丝可能,奋力向前吗,否则,你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再九死一生地步入不死族,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不会白白看着它从眼前溜走,是吧?”
阎王一番话犹如重锤,砸在拓拔野心上。确实如他所说,如果获取不死神树失败,那么薛清颜就是另外一层保险,当然前提是她能够成功涅槃。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机会。
拼一下,就可能成功,直接放弃的话,就肯定不会成功。
“希望城主大人所言非虚。”
“我是酆都城城主没错,但我更是她的父亲。所以,对于你想救亲近之人的心情,我能感同身受。”
“你们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先跟着老莫去南方的灵牧堡垒,那里的事老莫会帮忙引荐。我这边,明天就会按照之前信函留下的方式,跟对方沟通,安排如何将你‘送’过去。”
“老莫,带我们的小友先去吃点东西,今日就早些歇息吧。”拓拔野施礼拜别,跟着薛老离开了书房。
恢复安静地书房,气流仿佛停滞下来,熏炉上的烟雾袅袅地升起,不再波动。
“如何,你觉得能成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你知道我在问的是什么。”
“你也知道我答的是什么。”
“……”
“我其实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
“呵呵…”薛礼透过被烟雾遮掩的光影,看着蓍草,他知道对方是聪明人,不过幸好,对方也知道他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就很简单,很方便。
语言也好,文字也罢,都是一种交流,而他们之间的交流,可以在这些媒介之外,话语之下,暗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