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拓拔野在三不问祭祠引发骚乱的时刻,与会的宾客以及护卫们,被突发事件吸引注意力,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在他们脚下,青砖铺就的地面下方,一座笼罩整座祭祠的血红法阵已然成型。
随着宾客们的走动,一缕缕看不见的生气,顺着他们的脚掌,无声无息地注入地面。
此次前来参加祭祠典仪的,都是星佑城的社会上层人士,而其中身负修为之人更是占了很大的比重,虽没有三重天的强者,但二重天的修者也占据了三分之一,如此规模的修者齐聚,所能提炼的命源之力是非常恐怖的。
人群中的白绮罗眉头忽然一皱,身为二重天中期的强者,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难以言状的倦意逐渐攀爬上心头,让她有种浑身疲惫的感觉,等她凝神留意四周的时候,发现刚刚还互相低语交流的众人,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安静。
心有所感的她,望向对面人群中的白远望,只见对方脸色憔悴之色尤其明显。
这地方有古怪,这是她心头的第一个念想。
如有所思之际,白绮罗低头查看的时候,在祭祠三进的寝堂中,突然传来一阵怒吼爆喝,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带着一道血迹,从寝躺的某个角落飞出,越过众人的上方,跌落在享堂前的广场空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众人循声望去,待看清落地之人模样的时候,众人脸上迅速被惊骇爬满,有几个普通宾客更是被惊口中开始胡言乱语,不断摇头,趔趄倒退,想要挣脱这噩梦般的困境。白绮罗的脸色则是彻底沉了下来,刚才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跌落在广场上的,正是几个时辰前还风光无限的蛮族智者,星佑城新任的国师。此刻的他却是浑身破烂,要不是因为手中骨杖拄着,恐怕连站都站不稳,原本齐全的身躯,现在左腿自膝盖以下,变得空无一物,只有零星的暗红从胡乱包扎的部分渗出,血珠滴落在地砖上,砸飞些许尘土。
夷,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势,正以杖为腿,眼神凶狠,神情阴鸷地盯着围观他的宾客,一抹森然的笑意在他脸上慢慢绽放,继而盛开,犹如吞噬人心的恶魔在逐渐苏醒。
刺耳的笑音还没完全落地,远处的天际,就传来阵阵雷鸣轰声,紧接着暴雨倾盆而至,众人躲避的同时,看到夷手中骨杖不断转动,以他为圆心,将自己连同围拢过来的蛮族人全部圈在里面,而在圈外,一道肉眼可见的血红色法阵在地面显现。
殷红如血,但暴雨却洗刷不去一星半点,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颜色反而愈加妖冶。
所有圈外的与会宾客,皆被从地面窜起的血丝捆缚住双脚,无法逃离,无一例外。如果此前是润物细无声的吸取,那此刻便是贪婪蛮横的吞食。以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的程度,他们自己的一道道命源之气被强制从体内抽离,然后顺着脚下的法阵,不断流入夷所占据的圈内。
“如此大费周章之举,总该有它的用武之地。噬灵血阵——起!”随雷声雨势一起上扬的爆喝声中,夷手中骨杖散逸出一道道魂灵,在空中游曳之后,在他的指引之下,有序地钻入身周的蛮族人身上,这些呈圆形,向着夷匍匐跪拜的蛮族人,就是一个个最好的容器,汇聚于此的命源之气,被源源不断地被注入他们体内。
只见这些蛮族浑身颤栗抖动,脸上的神情和外面被摄取的人族一样,扭曲痛苦,他们此时所经历的折磨非常人能够想象,但即便如此,仍无一人有任何反常的异动,他们全部咬牙坚持着,充当忠臣的容器,甘愿为了族人献祭上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在他们虬结扭曲的肌肉上滚动,而肌肤地下,暴突的血管内,则有活物在疯狂窜动。
“国,国师…陛下奉您为一国之师,我们可是同朝为臣啊。”有人崩溃,嚎呼求情。
夷满脸阴冷不屑,“国师?哈哈哈…卑鄙无耻的人族,老夫跟你们的陛下,可从来不是什么君臣关系,作为曾经的盟约,你们这些前朝旧臣,自始至终都是作为牺牲的筹码,难道这点觉悟都没有吗?简直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你们该不会以为,区区国师的名号,就能让老夫倾全族之力,替他谋取皇位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中州古话的出处可是你们人族啊,身居高位的可怜人,在老夫眼前,现在这副乞讨的卑微模样,跟尸位素餐的爬虫没什么两样。”
“不如成为强者的养料,为这块大陆的未来供奉自身,造福万代。”
夷的话语愈加高昂,而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则让在场众人悚然,原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狩猎,而他们则是落网被捕的猎物,自始至终,所谓的星佑高层,社会名流,可能在别人眼中,空有猎物华美的皮毛,而无半点保护自身的利爪,如此不设防的猎物,自然成了对方觊觎的目标。
强制抽取仍在继续,在场众人,都察觉出自身的疲惫越来越重,甚至于自己身心力量也在不断流逝。
夷原本的计划,是配合地下的本源法阵,以它为驱动核心,再通过这个噬灵血阵放大它的效果,作用的目标本该是自己,但计划被拓拔野破坏,他只能强行以自己为核心,想借此机会,为蛮族创造出几位出众的强者,以便应付预言中的灾难。
如果说以地宫的异物为驱动核心,那是快刀斩乱麻,那此刻以夷自身作为法阵的核心,噬灵血阵的效能就低下很多,可钝刀子磨肉,更是一种折磨,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衰败,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最为恐怖。
他们也试过以各种手段反抗,但结果却非常徒劳。夷本身的三重天的实力,加上法阵的加持,对众人的压制实属恐怖。
“你们的反抗,就像热锅上的蝼蚁,卑微又惹人嗤笑。”夷不屑的冷笑,让众人的心头再度一沉,这似乎是一场注定无解的困局。
“大家如果相信我白绮罗,现在开始,就全部听我指挥!”一直保持缄默,在旁边冷眼观察的白绮罗此刻终于发声,作为现今白家族长,同时二重天的高手,她的话相当有份量。
她一出声,即刻得到众人响应,眼前危机笼罩之下,过往的恩怨情仇都能搁置,这世上没什么是比自己小命更加珍贵的,命丢了,一切都没了。
“您,您就尽管指挥吧,怎么做,我们都听您的。”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附和,很快就有半数受困之人达成共识,就算是作为直接竞争对手的白远望,此刻也没反对,这群星佑城的高层,在身家性命遭遇严重威胁的时候,被迫拧成一股绳。
“为了维持我们脚下的阵法,这位蛮族国师恐怕已经自顾不暇,无力再应付我们。既然一时半会无法挣脱,那不如反其道而行,我们不如放开抵抗,全力配合他,短时间积蓄大量的命源,从而将那些作为载体的蛮族撑爆,命源丢失了最终去处,这股抽取的力量自然会停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太确定,“您是准备让我们主动送上门?!”
白绮罗俏脸如寒霜,冷冷点头,“当务之急,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为今之计,只有大家撤去自己的防护,主动迎合对方的抽取,才有可能打破目前的僵局,而且不能拖,一旦大家陷入真正的疲态,只怕只剩任人宰割的命运。”
“白绮罗!你是不是疯了?!枉大家那么信任你,你居然还想配合对方。你是不是早就暗中和对方串通好了,合计谋害我们?!”就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白远望爆吼说道,第一个直言反对。
广场中央,主持法阵运转的夷,脸上诡谲笑容显现,“白族长,看来他们不是很配合啊…”
“你?!”两道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前一道是带着诧异的白绮罗,后一道则是白远望,他的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智者夷的回应,让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众人,心中的怯意更甚。白绮罗看着他们不断变化的脸色,心中暗骂愚蠢的同时,又不能直接放弃,只见她沉声道,“没想到堂堂国师智者,也擅行卑鄙小人之事。”
夷只是笑笑,除了轻蔑没有任何表示。
白绮罗随即转头向众人喝道,“你们是信白家的声誉,还是选择相信,谋害你们的异族的一面之词?!”
众人面面相觑,于情于理,他们当然倾向于白绮罗,但她的法子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众人现在虽无法逃离,但按照现在的抽取速度,坚持个一两天问题应该不大,虽然可能会影响自身,但总比丢掉性命来得强,而且这些时间,足够他们的家族察觉异常,前来救援。
但如果放开抵抗,可能不消半天的时间,他们就魂归高天,而且是否真的能像白绮罗说的那样,放开抵抗,通过瞬间注入大量命源,撑爆那些蛮族人,这个法子是否可行,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瞧着白绮罗不被众人信任,甚至怀疑加重,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白远望可不会白白让它从自己眼前溜走,“白绮罗!亏你身为中州商会会长,不想着以身作则,为人族谋福祉也就算了,竟然背地里竟然勾结异族,谋害同族!”
“我白远望同为白家子嗣,都觉脸面无光!”
“你要是真问心无愧,敢不敢光明正大地告诉大家,倘若你的计划无效,你又当如何?”
白远望一连串的逼问,将白绮罗直接逼近死胡同。别人不知道,但她在看见夷的惨状之后,当下心中了然。
她虽然也没搞懂,看似孱弱的少年,是如何对这样一个强者造成如此惨烈的伤势,但她能肯定,夷的状况百分百跟拓拔野脱不开关系。少年创造如此好的条件,而他们无法把握,岂不是白白浪费,可她自己都搞不懂的事,又如何将它解释给众人听。
面对白远望的责问,白绮罗眼神闪烁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正是心藏暗鬼的表现,一时间,几个离她稍微近的人都下意识地想要后撤,众人的态度,顿时让白绮罗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大家再坚持下,尽可能地抵抗,只要能坚持到家族来人,我们就还有希望!”白远望瞅准时机,适时地发声,这些正是众人心底原本就想的方法,他们嘴上虽没有回应,却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默认,拼命地抵抗来自地面的那股吸力。
“……”白绮罗无奈,这已经不是倚靠她个人所能解决的。
而在众人拼命抵抗的空隙,在不曾为他们察觉的时候,两道隐晦的眼神在空中一触及过。
白远望回头的时候,正瞧见白绮罗直直地盯着自己,不过计策已成大半,心中喜悦之际,嘴角不免露出邪笑,眸中满是挑衅。
见此情景,白绮罗顿时醒悟,“好歹毒的计策……以河图经为媒介,取得夷的信任,并借势除掉星佑城这些高层,包括身为白家族长的自己,而他的父亲,白青松将顺势接下权柄。”
“真正为一己私利,勾结异族,谋算人族的,恰恰是最为正义凛然的白远望父子!”可白绮罗没有证据,尤其在这种危机时刻,他的做法又看似合情合理。怎么办…
白绮罗也乱了方寸,毕竟接手家族的时日还短,事发又突然…慌乱时刻,脑海中的那道身影再次闪过。
她望向外面愈加磅礴的雨势,喃喃自语,“你,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