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蜃海回来后,拓拔野就钻进卧室,半天不见踪影。
他原本以为这次会面,不过是一场关于星图六经的交易,撑死双方合作愉快,他能再捞到一个暂时的盟友助力,可万万没想到,从尹千劫的谈话中,得到很多堪称惊悚的信息。
从白绮罗那得到的信息来看,蜃海是在五年前才突然出现在中州,五年前中州发生最大的事,莫过于晟皇朝的当代皇帝,也就是拓拔野生父,血脉诅咒刚刚生效的时候。
就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等等!拓拔野脑海突然有灵光闪过,蜃海——他原本一直以为是取自海市蜃楼之意,尹千劫嘴里提到的轩王,连同原本的旧都,沉没于黑曜海,还可能和蜃皇朝关系……
昭化城夜市那家鬼神莫测的占卜,触及神灵血脉时候的剧烈反应…
脑海思绪翻涌,浊浪滔天,汹涌澎湃。
啊~!拓拔野双手抱头,突然朝天猛然仰起,一道本不该存在于记忆中的画面浮现出来,神魂以俯瞰的视角,以苍灰色的天空为目,静观一切。
幽光笼罩的四野,无数的幽蓝亡灵沉浮飘荡,如同拥戴它们的君王,簇拥着稚童重回往日旧都。而在他们正中,正是年幼的自己,他此刻同样仰头,二人的目光在半空撞击,双人彼此互视,如同盯着镜中的自己。
不等拓拔野回身,年幼的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绽放,像一朵极恶之花,开在罪孽深重的彼岸,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吸力,仿佛要将他从属于他的时空中挣脱出去。
不!那不是他,拓拔野骇然到,那是完全陌生的自己。
他身上承载着完全的恶念,以及诅咒,是被万千亡灵镇压之下的绝世恶鬼。
这种诡异的,跨越时空的链接突然崩断,拓拔野神魂抽离远去的瞬间,遥遥望见在亡灵队伍的最前方,一位拄着手杖的佝偻身影,若隐若现。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来,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绮罗主仆。
脸上挂着明显的担忧,纤手捏着他的脉象,眉头紧皱,“你没事吧,是不是前两天的入魔症状又出现了?”
“呃…咳咳咳,”拓拔野一阵剧烈的咳嗽,右臂撑着床板将身子直起,不知何处吹来的冷让他一阵哆嗦,原来,他全身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透,“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下次别在干这种蠢事了,自己偷摸着去接触神秘莫测的蜃海。”白绮罗转移话题,不想他在噩梦上过多停留。
拓拔野左手搓揉眉心,其实就算她想问,他也没办法回答。刚才发生的离奇怪事,以及见到什么,他现在回忆不起来一丝一毫。
仿佛一张被人写过字的白纸,又被人强行擦去,只能感受到纸面上的婆娑印迹,却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讯息,空荡荡的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对了,蜃海那边,之前我在夜市,交易的对象可能就是他们另一位执事,而且从剧院的尹千劫那边得到的信息,他也来星佑城了,十有八九也是跟我有关系,换句话说,目标就在我身上。”
“不过,我先他一步联系了尹千劫,同为执事,他们也有竞争关系。”
“这算是难得的好消息吧。而且,通过跟尹千劫商谈,算是达成暂时的盟友关系,不太牢固那种,仅有薄弱的利益关系。”
白绮罗脸上还是有些嗔怒,但也没有追问,“祭祠典仪明天就开始了,你身体吃得消吗?”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其实,有时候那些为你牺牲奉献的,可能就很单纯的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所以…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自己。”
“嘿嘿,”拓拔野也没急着想要反驳,或者证明什么,他只是咧嘴傻笑,“总不能永远躲在别人的庇佑之下嘛,有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有一天,在我能够选择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选择站在想要保护的人身前。”
“英雄这词,听上去就很伟大,可我知道,自己离他很远,我也没想过拯救这世间,也不是不想,就是单纯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可英雄也不是天生的嘛,人家也是一步一步从小人物走出来的。”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成为一些人口中的英雄,那我想,即便我不能已经无法回到过去,替那些拯救我的人遮风挡雨,但起码,我不会让他们后悔,因为他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
“我要对得起这份价值。”
少年笨拙的誓言,就像山顶上滚落的水滴,砸在石尖上,瞬间水花四溅,同样砸进白绮罗的心扉,如果水滴真能穿石,那他终有一天,也能无愧于英雄之名,承英雄之实。
翌日,天朗云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拓拔野的心情却和明媚背道而驰。
“我等你回来。”盛装出行的白绮罗向他伸出右手,没有多余的宽慰和鼓励,将自己所有的祝福都藏在这句话背后。
“我会的。”少年左手接过柔夷,将她搀扶下马车。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不远处的三不问祭祠。透过层层严密的黑甲守卫,只能依稀瞧见祭祠耸立上天的深青色石块雕制的祭祀牌坊,左右石柱上镌刻的古文拓拔野认不出,但正中牌匾上的三个字他能猜到——三不问。
不问过去,不问结果,不问人心。
从白绮罗那边探听到的消息显示,三不问原本是灵言者在晟皇朝建立之初,就主持修建的祭祀,对外宣称是祭祀星神,不同于皇家的天地祭坛,这里的规模是祭祀常规的三门三进式样。
三门对应着过去,结果以及人心。三进则是祠门,享堂和寝堂。
望着崭新的祭祠牌坊,拓拔野眼角流露出一丝凝重,看来蛮族那位智者再接手卜宫的同时,也对这里进行了修葺,就是不知对方重视到何等程度。他现在只能祈盼星神,下方隐藏的地宫未被发现。
“现在辰时,距离典仪开启还有半个时辰。”拓拔野眯眼眺望东方天际,阳光普照之下,熙攘的人群传来阵阵喧嚣,
“现在不能先进去吗?”他转头望着伞下的白绮罗。
阴影笼罩下的她轻微摇了摇头,“主人家还没来,你这个客人就这么急不可耐,这可不符合礼数啊。”
“我也希望自己是来做客,而不是擅自问主人家借道的。”少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话音,吐槽不满。
“还能开玩笑,说明情况还没到很糟糕的地步。”白绮罗捻了下裘袍,望着嘈杂人群淡淡说道,“如果真有地宫,出入口十有八九就在三进后的寝堂内,里面供奉的是星神的神位。”
“据说那位蛮族智者会亲自主持,也就说,你需要在入场后,到典仪正式开始前的这段短暂时间里,找到入口。”
“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提示?”
“星神会护佑你,我同样。”白绮罗将白皙的手掌伸到他跟前,掌心安静躺着一个青花瓷细口瓶,瓶口被软塞堵住。“前些日子,托人帮忙尝试了下,将此前你那份药方凝练了下,成果都在里面。”
拓拔野小心地将它攥在手心,感受上面残留的淡淡余温,少年抬头,“谢谢。”
白绮罗转身离去,她讨厌分别。“想感谢,就回头当面来谢。先走一步。”耳畔的空气中,只有她的话音在回荡。
拓拔野紧了紧手中的小东西,连同她的心意,一起贴身存放。脑海突然有灵光闪过,对于如何查找入口,他有了应对之策。
太阳又爬高了些,原本蜂拥的人群如潮水般,被护卫从中剖开,朝着两边退散。拓拔野知道,主人家要出场了。
浩荡的队伍沿着中心街道移动,在这座坐东朝西的祭祀前稳稳停下。队伍居中的位置,身材明显迥异人类的蛮族,尤其扎眼,几乎所有的人族都把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
雪原蛮族,一个原本生活于传说中的种族,今天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
两倍于人类的身躯,壮硕异常,而他们对于外族的注视,却没有半点好奇,整支队伍俨然有序,让人感觉就像是蛮族的军队,而在这些蛮族的中心,在他们簇拥之下,是一位手拄骨杖的老者。
正是蛮族的智者——夷,等于人族灵言者的强大存在。老人也不像先前巫祷描述的佝偻嶙峋的模样,现在的他,完全是一个身姿挺拔肌肉饱满的中年。
处在人潮中间观望的拓拔野心中一沉,这位智者好像比自己知道的强了不止一筹。默默退后,在一处隐蔽的角落,羽息珏被激发,这次他没敢使用全部的幻化之力,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脸部。
他现在有些担心,过强的波动会引起强者的注意。掐算着时辰,随着入场人流,手持邀请函进入祠堂。
有资格参加这次祭祠典仪的,在这星佑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在踏步进入祠堂之后,大家都下意识地收敛气息,生怕做出任何不合礼数的举懂,惊扰了主人家是小,导致自家利益受损那才是大事。
拓拔野随着入祠的人流,规矩地向前涌动,暂时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举止小心翼翼,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前来观礼的普通人。
祭祠典仪在寝堂举行,观礼的人则在二进之后的享堂,虽然有意控制了人数,但这间原本就是修葺而来的祭祠还是容纳不下,被迫如此安排,只有身份最为殊贵的客人才能一起近距离观礼。
无形的神魂之力如水银泻地,以拓拔野自身为中心,慢慢地往外蔓延。没有任何异常,但他的眉头却是不断皱起。
那位蛮族智者不见了~!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想起,他最不希望的事情可能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