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的茶室内，案几上的香炉正向外飘出袅袅白烟，一抹带着蜂蜜般的甜味香气窜进口鼻，让人感觉身心愉悦。白绮罗此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她眸光璀璨，带着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好似刚认识他一样。

拓拔野被她盯得脸颊有些泛红，身型和心智虽不是小孩，但按照人族的算法，他现在不过是五六岁的稚童，此前和异性的接触，都建立在血脉关系的前提下，像今天这样，被人赤裸裸的凝视还是头一回。

见他这般神情，白绮罗似笑非笑。悠悠收回富含侵略的目光，纤指拨弄身前的茶盏，淡淡地说道，“不要怪姐姐没提醒你，淮王称帝，鸠占鹊巢，背后倚仗的势力可绝非你能想象。”

说回正事，少年正襟危坐，口气肃然，“姐姐想说的是雪原蛮族那位智者吧，实力等同于灵言者的存在。”

白绮罗手中动作一顿，拓拔野的准备工作似乎非常充足，一个稚嫩的少年如何面对一个看似不可战胜的强敌，这让白绮罗久违的好奇心蠢蠢欲动，红唇微勾，“那弟弟准备如何挫败强敌？去皇宫的话，可是必然会和那位对垒的哦。”

相对而坐的少年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有笑容浮现。

白绮罗不愧玲珑剔透之心，瞬间猜测道，“你有别的路径，直通目的地？！”

“哎呀，都被姐姐猜到了。暗道确实存在，但那条路可没那么容易走啊。”巫祷此前透露的信息，拓拔野有选择地转述给白绮罗，并非他刻意隐瞒，只是不想让她担忧挂怀。

少年自己都不清楚，这次能不能顺利闯过难关。万一不幸遭逢意外，少一个为他缅怀的人也是好事。

一番避重就轻的讲述，还是让白绮罗眉间凝重尽显，作为决策者，习惯客观且全面地看待问题，“三不问，祭祀陵寝，反噬卜者…听上去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讯息的准确性应该还有待商榷吧？”

将眼前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在替自己打气，拓拔野擦了擦嘴角，“不管真假，我都要去试一试。”

“我在皇都这么多年，都从未听过这些传闻。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可以派人先帮你打听下具体方位…但其中兹事体大，我能做的也非常有限，希望你能够理解姐姐的难处。”

拓拔野回头一笑，“我正好缺个指路的向导，后面的事我自己会搞定。”

“另外……”

“另外如何？”少年的欲言又止让白绮罗不禁莞尔，追问道。

只见他转头望向窗外，幽幽的口气，轻得有些像天边的云朵，“我如果顺利回来，应该就能帮你解决一些眼前难题。”

拓拔野用了‘你’这个称谓，而非姐姐。

虽然他没问，她也没说，但拓拔野能感受出来，眼前这位看似风光无限的白家掌门人，此刻肩上担负着何等重担，面临的又是何等的困境。

权势之争，一步踏错，便入深渊。

白绮罗听到他犹如誓言般的承诺，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微勾，划过一抹醉人的弧度，握住手旁的茶盏，向着对面的杯壁轻轻磕碰，清脆撞击声中传来她软糯的话音，

“如君所愿，成交。”

在等待消息的期间，拓拔野就在她的建议下，留在了这所宅院。清净悠然，鲜有人打扰，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修行住所。这些天，少年一边将白绮罗送来的药材熬煮，一边不断精进自身的境界。

从茧中复苏也有段时间了，但境界的提升尤为缓慢。

羽族和妖族类似，他们修行很直接——凝练自身的核心，羽族的核心称为源晶，以羽族血脉为基，运转功法，调动周围环境中游离的命源之力，不断塑造源晶，强化自身。

这种修行之法直接粗暴，前期进展极快，但容易遇到上限瓶颈，后天修行能达到的高度，一切取决于自身先天血脉的强弱，后天除非有奇遇，否则这个生灵的上限，在出生之时就已经决定。

反观人族，他们的血脉素来以孱弱著称，凝练不出源晶这种能量核心，只能以契合自身的功法，吸纳天地之间的灵气，滋养肉身，巩固血脉，不断锤炼肉体凡胎，使其能容纳更多的天地灵气。

然后通过九重天劫，使得自身蕴藏的灵气和肉身不断蜕变，不断进化。

可这一道最初始的门槛，就拦下了大部分人。

当世的中州，不知为何，功法非常稀缺。能成功踏上修行一路，寥寥可数，能取得一定成就的，更是凤毛麟角。只有那些天资聪颖，加上家室煊赫，或者背景不凡的，才能有所建树。

所以修行之人往往扎堆出现在顶尖层阶。

相较这些巩固血脉，锤炼肉身的修行者，拓拔野现在的处境就很尴尬，归藏经残缺不全，加上自己的血脉既非人族又非妖族，不管是羽族的功法，还是白绮罗给的几部，他都尝试过，结果不出意料，皆以失败告终。

这也是他如此急切想要获取归藏经的另一个理由，凡尘之间完全没适合他的。好在至高天上的星神虚掩门扉的同时，还给他留了一扇窗户——神魂修行。

他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但对目前的拓拔野而言，至少是个努力的方向。

这些时日，除了基础的肉身锤炼，拓拔野将更多时间花在神魂上面，尤其是得到白绮罗的援助后，在商会联盟的搜寻推动下，那张神魂药方的效用得到进一步增强。

啪嗒一声，少年从矮榻上跳下来，双脚稳稳落地。脑海魂雾般的存在，经过这些天不间断的补充，终于有了凝结的迹象，从透明向着轻纱转变。心脏部位有颗种子样的光芯，不知何时也来到脑域，在此扎根，不再动弹。

完全自行摸索，没有任何先例给他参照，但拓拔野现在有股感觉，他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突破目前的魂雾瓶颈，不然再花费海量资源也无济于事。唯一庆幸的是，这次的转变，让他的五感比先前强了数倍不止。

举个形象的例子，此前只能听闻周身三丈内的动静，现在这个范围，来到了惊人的十丈左右，他身处宅院内室，足不出户，就能感知到庭院的来人，甚至只要他凝神，连同他们的对话都能听清。

一连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魂视范围内响起，白绮罗来了。

女人刚准备举起手掌，叩动声响，门扉就吱嘎一声打开了，晨曦的光落在门后少年的脸上，让人感觉暖意十足。

“早啊，这么巧…”白绮罗伸出的手没直接收回，纤指自然地将他衣领扶正，见他脸上没半点睡意残留，不由撇嘴说道，“你不会一晚都没睡吧？”

“一直在修行，就忘了时间。”拓拔野挠头，未曾拘束的黑发，被他一挠显得更为杂乱，“是那边有消息了吗？”

白绮罗在案几前坐下，修长玉腿比晨光更剔透，拓拔野挪开视线，这才注意到她左手还提着食盒，正将它们规矩地摆上案几，“确实有消息，不过我还是建议吃完再说。”

拓拔野闻言盘腿而坐，擦擦手掌，捏了块桂花糕塞到嘴里，在外面生活久了，对于礼教陈规他早就不太注意，含糊地说道，“要不一边吃，一边说？”

望着他有些粗俗的吃相，白绮罗倒没多少讨厌，自己从小在各种规矩中长大，衣食住行都必须有礼可依，吃饭这件事上同样是一箩筐的规制，看着他自由自在的模样，心中还有点奇怪的羡慕之意。

白绮罗清清了嗓子，“消息有好有坏，你想先听哪个？”

半碗莲子羹咕隆下肚，口中的堵噎之感顿时消除，拓拔野说道，“那就先听坏的，好的留在后面。”

“坏消息就是，那间三不问祭祠被蛮族那位智者接管了，并且派了人员把守，现在已经不对外开放了。”

“啊？！”这岂止是坏消息，简直算噩耗。拓拔野差点从坐垫上跳起来，拍了拍胸口，“好的好的，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过些时日，淮王将去三不问祭祠举行祭奠星神的仪式，百官陪同，另外还邀请了皇都的名门望族，一同参与。”

少年脸上喜意涌现，“那白家肯定有名额吧，到时候带我一起就好了。呃…这会不会给白家，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白绮罗心中一暖，但在他的注视下依旧摇头，“淮王此次祭祀，大概率是由那位国师智者主导。但他的目的无人能够揣测，并且此次名额限制非常严苛，就算是白家，也只有两个名额。”

拓拔野手上停了下来，“两位名额吗？一位当然是你这位现任的白家家主，另一位难道已经定好了？”

“另一位是我的二伯——白青松，白家副族长。出席祭祀典仪的大概率是他儿子——白远望。”没等拓拔野发问，白绮罗继续补充说道，“白家现在不太平，父亲离世后，有很多原本就不太安分的势力冒头。”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我这位二伯，换做其他人我还能尝试下，但他…”白绮罗在拓拔野的注视下，歉意地摇头，“这种能够代表白家出席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让给其他人。”

在她不容置疑的话语下，少年沉默下来，原本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借道，现在居然连这样的机会都给夺去了。

“那能不能趁着祭祀开启之前，我先溜进去？”拓拔野做着最后的努力。

“不能，祭祠那边早在你到达皇都之前，就被那位智者封印了，只有祭祀典仪开始那天，才会重新打开。那是唯一的进入时机，除非你能蛮力打破他设置的封印。”

要真能以蛮力破除，他直接正面去面壁崖不就好了，还费什么劲走暗道。少年心头一黯，双肩往下一沉。

看着他失望的模样，白绮罗虽然不清楚他干嘛一定要去面见巫祷，但也肯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由出言安慰，“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有可能让你参与进来。”

拓拔野霍然抬头，眸光灼灼，熔金化铁。

“后日，城内会举办一场拍卖会，里面有一张皇家放出的邀请函，正是此次祭祀典仪的邀请函，虽然我不懂皇家这样做的目的。可你如果能得到，那一切都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