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对于在座众人的反应,自称白绮罗的女人神色没半点变化。
戴着深色礼仪手套的右手向旁伸出,后侧站立的女仆会意躬身,双手举着将一枚令牌轻轻放在她掌中。
白绮罗手腕一抖,将它甩到刚才商贾三兄弟面前,令牌哐当一声脆响,跳动两下后安静地躺在地砖上,铁灰色的牌面并无半点光泽,却让识货之人不禁一口冷气倒抽。
聚宝令——白家作为中州最大的家族,同时也是商会联盟之首。为方便在中州调动各项资源,在联盟建立之初,高层就曾斥巨资请名匠打造了十枚聚宝令,一金,三银,五铜。
其中最特殊的,当属黑曜聚宝令,迄今从未现世,据说一直被白家掌握着。谁握有它,就等于掌控整个商会联盟,掌握着整个中州大陆的资源。
商会联盟所能调动的财富,就算是当今皇室都无法比拟。
“拿着它,报我的名字,自己去找联盟的下属钱庄,领回那份还未兑现的货款。”白绮罗的声音冷冽如冰,“如果多报一个子,后果自负。”
话语之间满是傲气,但在场诸人没有谁会去质疑,人们只是好奇,这样一位身处云巅的女人,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所小客栈。
原本看热闹的拓拔野,等到此间事毕,才醒觉自己楼梯还没下完,不过没等他迈出两步,就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嗯?”少年疑惑间抬头回望,正是白绮罗。
丹凤眼中噙着意味不明的眸光,审视般打量着拓拔野。少年心头不解,两者之间好似并无交集,他自己也没自傲到,仅凭这身皮囊就俘获眼前的女人的芳心。而且结合她刚才的表现,对于这种强势的女人,拓拔野的第一反应是敬而远之。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不能轻易招惹。”羽灵曾耳提面命的话,言犹在耳。
拓拔野步履不停,硬着头皮,将她全程的关注视若无睹,找了张空桌堂而皇之地坐定。一杯茶水还未斟满,余光就看到桌旁有人坐下,香风袭来,正是那位白绮罗。
“这般不待见我?”拓拔野屁股刚离开板凳,听到她这话后又落了回去。
回首正视,近距离之下,那种婉约和美艳杂糅的感觉更是扑面而来,拓拔野清了清嗓子,有些无奈回应,“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在此之前,我们素未谋面,谈何待不待见?”
白绮罗没回应,径直伸手,从桌上竹筒内取出一根筷子,信手游龙,桌面上随即出现一个六字。拓拔野剑眉瞬间耸立,疑惑之色更重,她是如何知晓自己身份的…
这还没完,白绮罗手掌平摊,伸到拓拔野眼前,上面一枚绿色的玉珏安静躺着。
羽息珏!羽族皇族才有的身份信物,她又从何得来?
拓拔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穆念慈,前些日子外出处理穆家的事,担心有人上门肇事,就给桂香留了一枚羽息珏,后来走的时候就转赠给了穆念慈。
他可不想上次的事情再重演,而只要他人还在中州,对方就可以通过羽息珏联系上自己。
不对!白绮罗手上这枚不是自己给出的那块。
见他神色不断变换,白绮罗收起玉珏,款款起身,扔下句话后准备离去,“此处人多嘴杂,颇有不变,你若愿意,还请移步说话。”
走得干净利索,不带半点泥水。拓拔野心中挣扎了下,也赶忙跟上,被识破身份不要紧,现在卜宫那位也不在皇都,没人会追查自己,但事关羽息珏,不搞清楚,他彻夜难眠。
在对方的授意下,也在旁人惊羡的眼神中,拓拔野上了她的马车。可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发生。马车悠悠而行,白绮罗全程没再说半个字,全程怡然自得,自顾自地饮茶,和拓拔野的局促成鲜明对比。
车厢内空间不小,但孤身面对不甚熟识的女人,少年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好在这份尴尬并未持续多久,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在一扇朱红色小门前停下。
双脚落地的拓拔野左右环顾,只见这里深处幽巷,喧杂褪去,料想应该是白家一处私人院落。没给他仔细欣赏的时间,前面的倩影已走远了,赶忙迈步跟上。左转右绕,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内院的一间雅致茶室内,二人分别两侧,按主客有序落座。
“姑娘你到底是谁?”憋了一肚子的话,拓拔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
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等侍女将茶水泡好,轻抿一口之后,她才悠悠开口,“白家,白绮罗。白青云是我爹,也是白家上代的家主。”
“…可我和白家好像没什么交集吧?”拓拔野依旧没明白。
白绮罗臻首轻点,“现在的你确实和白家没什么关系,但不代表以前没有?静姝这个名讳还有印象吗?是先母。”
“……”少年依旧摇头。
“我娘亲生前最擅长做桂花糕。”白绮罗眸光平淡地望着他。
听到此处,拓拔野却是霍然站起,差点将身前桌上的茶水掀翻,惊呼出声,“静姝阿姨?!你是夭儿!”
白绮罗撇嘴,有瞬间的神伤,“老爹走后,就没人这样喊我了。”但她很快恢复如常,纤指拨弄着茶盖,“如何,现在可想起往事了?”
拓拔野挠头,换了一份尴尬,重新坐下,只是仍旧不敢看她。这次尴尬,是因为在知晓她身份,回忆起尘封往事的同时,也想起了两人之间的另一重关系。
这事还得从拓拔野小时候说起。
白家作为中州最大的商会,自然不全以经商为主,空有宝山而无足够的守护实力,白家就是一头任人待宰的肥羊,事实上,白家自始至终都和皇室保有一定的联系。
这个古老的家族,起源要追溯到曾经的轩王时代。而到后来,太元皇朝旧都沉没于黑曜海,晟皇朝建立的最初,百废待兴之下,物资这块有很大一部分仰赖于白家,以及它撮合起来的商会联盟。
白家的家族成员,有不少在朝为政,且身居要职。譬如白绮罗的父亲白青云,就是前朝的太尉,原本身处这种要职,是不可能再去担任什么联盟商会会长的,但上面的信任,加上白家的实力和忠心,一切水到渠成。
可以说,当时的晟皇朝,除了皇室和几大分封异性王,就属白家最为显赫。长久居于皇室左右的他们,也是出入皇宫最为频繁的家族。
那时白绮罗的母亲——静姝,时常带着十几岁的白绮罗来皇宫玩,心性怪异的她见惯了家族里的勾心斗角,所以对于皇子皇女的橄榄枝同样不感冒,唯独对羽灵皇妃这个异族感兴趣。
羽灵心性和善,容易与人亲近,长久相处之下,和静姝情同姐妹,对待白绮罗,也更像是对待自家闺女。静姝也会时常带着自己拿手的桂花糕来宫中看望,底下两人的孩子自然经常碰面。
对于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弟弟,白绮罗一直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即便那时的拓拔野,因为血脉的关系,身型并不比她矮小。
所以两位母亲曾在他们面前戏言,要不要以后结为秦晋之好。
只是后来随着静姝的离世,白绮罗来宫中的次数就比较少了,拓拔野同样碍于血脉,和同龄人都不太亲近,渐渐把这段记忆放在心底深处。直到后来的海祭变故,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
“所以那枚羽息珏,是我母亲给的吗?”
“羽灵阿姨给了我母亲,然后转赠给我,我也是通过这个,找到的你。”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来客栈是专门给他们还钱的。”
白绮罗不屑轻笑,“那只是顺手,毕竟刚坐上会长的位置,我可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坏了白家名声。”
“我听说最近外面非议很多…是因为这个来找我帮忙的吗?”
对于非议争论,白绮罗不置可否,举止优雅地给他斟茶,“都听到些什么,你又能帮上我什么?”
拓拔野双手拖着茶杯,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暖意,言辞虽不激烈,却很沉稳,“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也不一定能帮上你什么,但我还是想尽我所能,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不会推辞。”
“呵,几年不见,已经学会凭空许诺了吗,要知道,男人可不能光耍嘴皮子,更重要的是去做。”
拓拔野有些急切,她话音刚落就想证明,“我当然会说到做到。”
“家里的事我自会想办法,那些叔伯的年纪加起来都不知道是你多少倍,你又如何去做……”
“…说得好像你就比我大很多似的。”
“我是从小在那种环境下泡大的,不管是阴谋算计,抑或人心秉性,还是手中权势,我自然知道如何应付。”
“你既找我,又不是让我帮忙,那到底所为何事?”
“找个人说说话,仅此而已。”
“呃…”拓拔野有点懂了,双亲已去,自己又身处云巅,这样那样的身份加持之下,有时候却连个可以安心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想聊起这些琐碎的烦心事,白绮罗话题一转,“你呢,这次回来做什么,该不会为了复辟前朝?好像可能性不大的样子。”
拓拔野声音有些冷,“我姓拓跋,又不姓姬。”
“也是呢,这种以德报怨的事,跟你天生八字不合。我还记得小时候,抢你一块桂花糕,都追着我跑了半个皇宫,还去我母亲那边告状…记仇这种事,对你来说,就是天生的。”
说起过往糗事,拓拔野就剩傻笑,然后想起某事,瞬间收敛心境,口吻严肃起来,“我准备去皇宫,去见见我的启蒙老师,有些事需要当面询问他。”
“那名古巫?我听说仅剩的几位不都随着卜宫那位大人,前往酆都城了吗?”
“我手中掌握着一位,是他透露给我的信息。”
这次轮到白绮罗震惊了,手中的茶水都是一顿。古巫一辈,最次的实力也有三重丛天境,那是绝大部分凡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居然说手中掌握着一位。
结合之前的海祭传闻,她突然感觉自己远远低估了拓拔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