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姬届正挑灯翻阅拓拔野送来的古籍。
脸上的神情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扭曲,待手中这最后一本古籍合上,姬届突然一声怒号,将身前案几上的砚台、笔墨狂暴推倒,一时间房内乒乓作响好不热闹。
“少爷…”在窗边站立的冷风,轻声询问。
姬届起身,垂手闭目,鼻翼耸动之间,配合胸腔用力鼓动,重重地换气,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没事,还有十多年,时间应该是来得及的。他不断地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皇族的血脉诅咒,犹如附骨之疽,这种刻印在身体里的东西,逃脱不掉的宿命,如果没有根除的法子,他就只能像他那位躺在病床上的父皇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滑向永恒的死亡深渊。
这些年里,他都在奋力寻找对抗命运的办法。
这次亲近羽族,就让他得知了不死神树的讯息,这才有了跟拓拔野的交易,但他可不是那种随便将自己生的希望挂在一个他人身上的人,他一直在搜寻各种典籍,寻找关于不死神国,不死神树的相关信息。
可惜结果并不能让他满意,有些即便有所记载,也是只言片语,一笔带过。
“姬元从酆都城回去了吧!”
冷风听到问话,向前走了两步,“回望帝城有段时间了,从密探得来的情报,那位大皇子好像跟阎王相处得不是特别愉快。”
闻言,姬届一脸冷笑,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好消息。
盯着眼前被烛火熏烤而扭曲的空气,那里仿佛有姬元的身影,“阎王自己的儿媳妇被别的男人惦记心上,换做是你,想必也不会心情愉悦吧。我只是替我那个愚蠢的大哥感到可怜,居然在情之一字上如此看不开。”
“少爷…”冷风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羽族那个丫头,跟我那个妹妹可不一样。而我,跟我那位好大哥之间更是星月之距。”
“少爷,我是想说,刚才六皇子走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气息,跟上次在夜市见面的时候有点不一样。”
姬届霍然转身,盯着阴影中的冷风,眉头瞬间拧起,“不一样在哪里,说仔细点。”
冷风闭目,再次仔细回忆,再次睁眼的时候其中仍旧混沌一片,“我不确定,只是作为三重从天境,冥冥之中的感觉。”
“换人,给我盯紧他的行踪,但凡有任何异动,都要立即向我报告。”
“是!”冷风躬身,有句话他没说,因为常年跟在姬届身边,所以对于皇族血脉的感受也比常人深刻,加上从天境的修为,能察觉出一点身负诅咒血脉和常人之间的细微差异。
但这点差异,他居然没能从拓拔野身上感受到,也不知他是不是被羽族血脉影响不能修炼,从而蒙蔽感知的缘故。
二人对话的对象拓拔野,一路没有丝毫停留,出了城主府就向着穆家赶去。虽然羽息珏没异动,但自己不在穆府,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刚才和姬届的谈话,对方城府谋算不可谓不深。有心提醒下师傅和羽王他们,在对待姬届的时候,小心为上。可转念一想,他们也活了数百年,各个人老成精,应该用不着他来操心。
甩甩脑袋,专心赶路。一炷香后,穆府就遥遥在望。
“我回来了。”推开房门,就见到从桌边跳起的桂香,看清来人后,神情便转惊为喜。
“您回来了啊,…饿不饿,我去帮您准备点吃的。”拓拔野赶忙将她拦住,取出刚才顺路带回的食物。
“看你样子,一直都在照顾念慈姐姐,自己肯定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坐下吃点吧。”拓拔野说完转头望向穆念慈。
没听到吃饭的动静,还以为桂香不喜欢,回头一看,只见这姑娘正簌簌落泪,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抹。拓拔野无奈,只能轻声安慰,“你对她照顾入微,她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快吃吧,不然都凉了。”
“谢谢公子。”桂香带着哭腔回应。
“小事。另外我今天出去,把事情都办妥了。等过两天城主那边应该就会帮你们主持公道,还穆家一个公正。放心吧,穆家有念慈姐姐在,当然还有你,就不会倒下,一切都会变好的。”
还在喝肉粥的桂香,不住地点头,泪水落进粥里,发咸,她却喝得非常开心。
“别光喝粥,还有几样小菜,都吃了吧…”
拓拔野也盛了一碗肉粥,却不是自己喝,而是用勺羹小心翼翼地喂给穆念慈。只是刚递到嘴边,就被身后赶来的桂香拉住,“公子…您不能,不能这样喂啊。哎呀…”
就在二人谈话间,床上的穆念慈突然一声嘤咛,虽然轻微,但却让床边的两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在他们的注视下,穆念慈睫毛微微抖动,眼眸缓缓地睁开。
“啊,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公子,小姐她醒了。”
“嘘。我看见啦。”拓拔野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投来的目光,回应地点头,端起碗,向她示意了一下,“这个粥,能喝吗?”
非常轻微地点头,得到肯定答复的拓拔野,一边给她喂粥,一边挑重点将今天的事讲给穆念慈听,在听到城主会还穆家公道的时候,深陷的眼眸中有异样的光彩流露,很快就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此情此景看得拓拔野心中一叹,也没说什么,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些。
或许是心病治愈,穆念慈连带着的身子骨也很快恢复,短短两日,就能在桂香的搀扶下,下床稍微活动。她也凭借自己的对医药的了解,帮拓拔野略微改进了汤药配方。
可惜,效果跟他自己预想的还是有不小差距,也不知是药性冲突,还是缺失关键性药材。拓拔野无奈,一蹴而就的想法可能泡汤了,只能先将就着,积累跬步,聚沙成塔。
将期望放在解读洛经,以及未来的机缘上。
此间事毕,他向穆念慈告辞,准备前往星佑城。巫祷告知的那条通往面壁崖的地道,不管多么龙潭虎穴,他都决定闯一闯。上半卷的归藏经,他势在必得。这是一条注定坎坷又不得不行的道路。
某日清晨的穆家门口,桂香帮穆念慈将裘皮往身上系紧,“小姐,公子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快回屋吧,您身子还没彻底恢复,得注意着。”
望着远去的身影,穆念慈点点头,“希望星神护佑他一路平安顺遂。”
从昭化城离去的拓拔野一路快马加鞭,向星佑城疾驰而去。上次如此远行,还是被青莲带着,从潮汐村一路横穿晟皇朝,前往羽族。不想这次逆向而行,却是自己孤身一人。
世易时移,不外如是。
虽然每次都是以过客的身份,匆匆而别,但前后两次的差别,拓拔野还是能感受出来,战火余波之下,街上往来的民众,脸上还是多了一抹凝重。特别当他赶到星佑城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行商走卒跟他印象中的相比,数量少了不少,吆喝声都低沉了许多。民众都是一副匆匆忙忙赶路的样子。城中主干道两侧的店铺关了至少三分之一,想起先前进城时候,看到还在修葺的战损城郭,拓拔野就心中一叹。
战火争端一起,受伤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
拓拔野找了家客栈,稍作休息,洗去奔波一路的风尘。
巫祷口中那座祭祠,他也准备找人打听下具体方位,提前做好准备,自己虽不乏勇气,但也不是莽夫,能被古巫以九死一生来形容的地方,他自然不会小觑。如果有得选择,谁都不会拿身家性命去赌。
即便归藏经这个赌注非常诱人。
客栈一楼是客人吃饭的地方,每天傍晚,这里最为热闹。作为前朝都城,同时也是商贸中心,这里汇聚了天南地北的商旅,而一路上的各种奇异见闻就成了他们饭后的谈资。
大厅北侧靠窗位置,方桌上三位客商装扮的旅人正边吃边聊。
“大哥,咋样?之前那批货款要到没有啊?底下一群崽子可是嗷嗷待哺的,弟弟我是真的扛不住了啊…”
“你特么就是给老子牙齿咬碎吞肚里,也得给我扛住!”居左的络腮胡汉子,相貌和身上衣装不太相称,说话更是不带半点文气。
先前那人还想开口,“可是大哥…”
络腮胡汉子环眼一横,蛮横地将他打断,“没有可是!这天要下雨,娘要嫁女,城里刚打完仗,你让老子找谁说理去!”
一直居右的白净中年男人此刻出声圆场,“大哥莫急,三弟也莫慌。白家族长在这次战火中不幸遇难,咱现在去不受待见,那也算情有可原。听说白家现在就靠一个女人撑着,曾经的第一商会,现在都乱成一团了。”
“原来是女人当家啊,难怪做事婆婆妈妈。”络腮胡一声冷哼,不屑的神情瞎子都能看出来。
隔壁桌有人提醒,“这位外来的朋友,有些事情不了解情况,兄弟还是建议你少说为妙,不然招了自己惹不起的存在,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络腮胡啪地一声,一巴掌打在桌上,震得碗碟差点翻个跟头,“哪里来的苍蝇,喜欢叽叽歪歪,有本事当着本大爷的面叫唤两声!”
“娘们就是娘们,还能站着把尿不成!”
一席粗话甚是大声,让在座的都听得一清二楚,下楼的拓拔野自然没有错过,少年眉头紧皱,虽无意为他口中的陌生女人出头,但难听也是真的。
“我白绮罗确实做不到,不过,我也能让你做不到!”娇叱声如陨石落地,砸在一楼,将这里的嘈杂瞬间清空。听出声音的星佑城本地人,都识趣地闭上嘴巴。
落在耳中的白绮罗三个字,让拓拔野一怔,将他脑海久远到模糊的印象唤醒。
“哪个娘们躲在背后说话!”络腮胡男霍然起身,环顾四周,想要揪出那个对他出言不逊之人。
“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气势不逊半分的呵斥,伴随一位身穿旗袍的丰腴丽人走进大厅。
裁剪得体的浅绿旗袍将本就丰腴的腰身勾勒得更加夺人心魄,胸前梅花盘扣将犹如点睛之笔,点缀在衣襟之上,往上是纤细的脖颈,似露非露,往下则是高高叉开的双摆,白皙的玉腿隐于其后,亭亭玉立。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让眉宇间愠怒之色,却让众人不自觉地低头。
“咋啦,长得好看不还是娘……”
“啪。”络腮胡男被凭空甩飞,撞翻两张桌椅后,滚落在墙根处哼哼唧唧。
他那两个兄弟顿时傻眼了,没想到眼前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下手这般果敢,如此不留情面,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居然还是位少见的修者。
白净男人硬着头皮上前,抱拳恭敬出声,“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在这大放厥词。我就是你们口中,白家那个女人——白绮罗!”
“下次再让我听到不该听的,我不介意让人把他剁碎了喂狗。”
狠厉的话听得在座众人心头一寒,脖子一缩。白绮罗的威名,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