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地区的早冬,已经非常寒冷,虽不比北方雪原那种酷寒,但呵气成霜,滴水成冰这种还是轻而易举。可此刻,刚走到穆家门口,还未踏足进入,拓拔野就感觉到一股冻彻心扉的寒意。
在昭化城,原本还算富足的穆家,此刻尽显衰颓。空荡的宅院中不见半个仆从身影,各种花草伏地倾倒,一副枯败的模样,明显有段时间没人关注和修整。
拓拔野皱着眉头,向着内院走去,风中隐约传来呜咽之声,满是无奈。循着声响,拓拔野伸手轻轻推开一间侧卧的屋门,吱嘎声中,带进的冷风让床旁的少女一惊,噙泪的双眸充满惶恐,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看见少年兀自走进屋内,她直接哭喊出来,“你们还想干嘛?!穆家都已经成这个模样了,你们还想怎样?!非要把我们都赶出去,要穆家上下死绝,你们才肯甘心吗?!”
拓拔野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前,视线从她身上挪到床上,才发现还有人躺着。
待看清样貌的时候,心中不由一揪。灰白的面颊上没有半点肉色,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形销骨立,呼吸机不可闻。
“念慈姐姐?!”脱口而出的惊呼让一旁的少女一怔。
“你是小姐的什么人?”还没等拓拔野回话,少女就向着他双膝跪地,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求求你,看在小姐的面上,救救小姐,救救穆家……”
拓拔野眉头皱成了疙瘩,心中有股无名之火涌起,口吻不由变得严厉,“到底怎么回事,你家老爷和夫人呢,你家小姐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离开之前一切都好好的。”
也不知哪一句碰触到往事,少女哭得更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看得拓拔野一阵担心,好不容易止住泪水,才断断续续地将穆家这些日子的遭遇的种种陈述出来。
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前,也就是拓拔野刚离开穆家的后两天。
当时的昭化城因为拓拔野的扰动,被羽族成功入侵,虽然羽族并未对平民有任何逾越行为,但全城上下都因为战乱陷入一种恐慌和不安当中,城内各个等阶的官员也是惶惶不安,无暇他顾。
穆贾云倒是无所畏惧,遵循此前商定的交易出门而去,结果就是一去不复返,穆念慈母女在家翘首以待,等到的结果就是穆贾云勾结羽族,被打入城内大牢,让他们立即筹集钱财赎人。
穆念慈何等聪明,自然不会相信这等鬼话。
可正当她准备联络穆贾云的老友叔伯,准备揪出事情真相,拯救父亲的时候,那几位老友不是失踪,就是断联,甚至此前合作甚好的几家货商,钱铺也是跟商量好的一样,齐齐上门,要货要钱。
穆念慈母女被逼无奈,只能筹钱送去官府,只要穆贾云能平安归来,一切就还有希望。然而现实的残酷,给她们生生上了一课,投出去的巨资犹如石沉大海,没溅起半点水花。
穆念慈母亲救夫心切,无奈之下去寻求娘家羽族的帮助,结果刚出门没半天,就被暗中盯梢的人汇报上去,落得穆贾云同样的结果。
一前一后的噩耗让穆念慈有些慌神,然而不等她有所决策,鸿运商会的少公子便带人上门,给了她两个选项,要么带着穆家剩余的家财嫁入鸿运商会,要么就把穆家前面的货款全部结清。
听到这里,拓拔野已是牙关咬紧,这摆明就是落井下石,人财全收的架势。
穆念慈没有答应,不过她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推脱自己对家中事务不熟悉,需要花时间收拾整理,将这事给拖了下来。
穆念慈意外的顺从让对面放松了警惕,却不想她利用两天的时间,将一部分家财分给了下人,直接将仆从全部遣退,最后就剩从小服侍她,情同姐妹的丫鬟桂香,桂香是打死不走,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她。
等鸿运商会的人再次上门,看到穆家残破的模样,就知道自己上当了,然后他们居然以穆贾云夫妇的身家性命来威胁,逼迫穆念慈将剩余的钱财交出来,能换回父母当然最好,但最后等来的却是双亲灵柩。
双亲亡故,家财散尽,穆念慈再也无力支撑,从此一病不起。
拓拔野一拳砸在白墙上,胸中的愤怒几欲炸裂而出。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认识到,人的欲望可以贪婪到何等地步。要不是自己突发奇想来到穆家,兴许这个家族就会随穆念慈的逝去直接泯灭如尘,无人问津。
少年眼眸通红的样子,有点吓着本就惊慌的桂香,让她声音都有些哆嗦,但还是努力地恳求他,“求求你帮帮小姐,帮帮穆家…”说完又要跪下,拓拔野赶忙将她扶住。
拓拔野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冷声发问,“确定背后是鸿运商会搞的鬼吗?”
桂香摇头,“老爷出事后,小姐有去调查过,可没找到什么直接的证据,指向鸿运商会。只查到老爷最后交易的货物是一批古籍。”
“古籍?能不能具体一点。”
“是的。老爷出事之后,小姐就去翻了老爷留在家中的记录。老爷有个习惯,每笔交易的前后都会记录清楚,货物对象,交易内容以及时间,好方便事后查验。小姐查到货物内容的时候,也是很疑惑。”
“因为夫人和羽族的关系,穆家主营业务都和丝绸有关。但这次,居然是一批古籍。”
“交易对象是谁?”
“墨香商会,是一家专门经营各种古物的商会。”
“交易的货品还不是最奇怪的,最让小姐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交易钱款,记录上只标注一个零。”
“什么意思,那家商会白送一批古籍给你家老爷?此前有类似这样的记录吗?”
桂香再次摇头,“小姐往前翻了所有的记录,都属于正常情况。只有这一次,不管是交易内容还是货款,处处透着奇怪。”
“第一次是官府的人来穆家通告你们的吗?”
“是的,理由就是老爷勾结羽族。因为当时羽族好像正侵入城里,夫人又是羽族人,他们…他们就给穆家安了这个罪名,”桂香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不住地拿手帕擦脸。
“那麻烦你留在这里照顾念慈姐姐,”拓拔野把一枚羽息珏塞到她手里,“要是再有人上门找麻烦,你就对着它说话,我会知道的。”
“那您…”
“我去帮穆家讨回公道。”拓拔野说完就向外奔出,只留给桂香一个模糊的身影。
鸿运商会的商主姓洪,拓拔野此前混入昭化城,就是以他们商会的护卫身份,不想这次居然又和他们扯上关系,可惜这次是站在对立面。
溜进洪府的时候天色已半黑,府内已点起星星烛火,单看这规模,就比同为商会的穆家强上不少。虽有护卫看守,但对此时的他而言,仿若无物,借着夜色,很快就摸到洪府客厅。
同很多故事中的夜行者一样,拓拔野俯身而下,揭开瓦片一角,向厅内瞧去。
左侧的位置,坐着两个华服的年轻人,年岁不过桃李,但看身材却是丰腴异常,即便是坐着,也能瞧见圆滚滚的肚腩,脸上泛着油光和喜气,此刻正推杯换盏十分热闹。
“洪少,再过些时日,您这美梦就成真了,小弟先敬你一杯。”身着绿衣的年轻人举杯笑道。
被称为洪少的红衣少年连连摆手,“诶…余兄此言差矣,要不是有你帮忙,这事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确实,说起这个,小弟也有些奇怪。原本还准备好了打点的钱财,居然被直接拒绝了,你说这新上任的城主是不是真如此清廉?”
“哼,不管真假,反正我们都是拍拍屁股走人的,他不碍事最好。落在羽人的治理之下,虽然目前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往后可就不好说了。”洪少脸色变得阴翳,冷声笑道,“两个不同种族的想一起生存,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绿衣少年补充道。
“不过,那位二皇子真的什么要求都没?”
“昨天通知,让我把那箱古籍都送过去。对,只有这唯一的要求。没想到这城主居然对这些感兴趣。”
“一箱废纸,给他就是。他要是能把异族赶出去,我给他再搜罗点也无妨。”
“不过我可听说,他隔三岔五就往东边羽族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亲近异族呢。”
“嘁,”洪少一脸不屑,“真是丢光了人族的脸面,亏他还是个皇族,如此无能,也难怪都城都被人给夺走了。现在也只能抱着异族的腿,逞逞威风。对了,什么时候把那废纸送去?完事后我们可还有别的要忙。”
“就在明日。”绿衣少年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吵闹声。他起身刚向外走了两步,一道身影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神出鬼没的拓拔野把他吓得一颤,往后跌坐在地上。
洪少看着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明显察觉到来者不善,沉声喝道,“护卫!”
拓拔野将负在身后的双手拿出,顺便带着两个昏迷的护卫,随手将他们甩在一边。
“你是谁?!”洪少起身,扭头四处张望,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只是原本敞亮的客厅此刻却显得非常空荡。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
“就凭你…呃呃呃,”洪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踏步上前的拓拔野扼住了喉咙,拍在墙上,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感受着脖颈传来的力度,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举手间就能让他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洪远只能涨红脸拼命点头,自己还有大好年华等待享受,可不想这样早夭。
“早这样不就好了…”拓拔野将他嘭地一声扔到椅子上,有些厌恶地甩了甩手,“说吧,穆家的事情,是不是二皇子姬届在背后指使你们做的?”
两人一个点头,一个摇头,让拓拔野的脸上疑惑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