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来迟了。”

残破的高塔下，云夜星不复曾经的阳光，眉宇间蓄满了疲惫。

怀中的少年，闭目安详地沉睡着，犹如被摔落的瓷娃娃，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纹，将他全身覆盖，眼神仿佛稍微用点力，被注视的他就会皲裂一地。

叹息声将橙红的晚霞拉长，也将两人的身影混合，分不出彼此。

往日的庄严恢宏，如今只剩满目的破败，断石残垣就跟她此时的心境，理不出头绪。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无法更改，无法逃避，只能接受。”

“它不会欺骗你，只会循序渐进地推进，将一个个棋子安放在既定的位置上，看着他们互相厮杀，成王败寇，周而复始。”

距离和灵言者巫的一战，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但她还是没能恢复，也没找到其他复原他的办法。

席地而坐的云夜星，纱裙如浮云托着她，抬头仰望，顺着她的目光，只见一束烛火样的光团，在中空的高塔内安静地沉浮。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道灵生火种，也是她最后一份力量，原本是用来点亮春祠祭塔的，但现在，她改变注意了。

只要种子落入土壤，安然成长，将来就会有千万颗种子。

素手轻拢，火种落下。云夜星看着掌心的它，突然笑颜如花，烛火随即绽放，如同花苞接受到春的旨意，一瓣瓣打开，直至完全盛开，花蕊之间，一枚温暖的光芯散发跃动的光芒。

伸出纤细手指，将它轻轻捏住，送到拓拔野唇边。

烛火光芯顺着少年的嘴，一路来到心脏部位，然后盘踞于此，不再动弹。万千丝线如同藤蔓，从光芯中抽出，春蚕吐丝般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将少年裹覆其中。

云夜星起身，将自己一道意识附着身前的透明光茧上，素手轻挥，光茧向着塔外乘风飞去，流星一般向着羽族聚集地坠落。

做完这一切的云夜星，自己的身躯已近乎透明。

“有缘再见…我的任务就交托给你了。辛苦了。”微不可闻的声响随着破碎的身影，荧光般消散在晚霞之中，无法捕捉。

夜幕降临，经过战火洗礼的羽族，不时能听见角落传来的伤员的呼喊声。庆幸主战场在昭化城，这边聚集地的建筑基本没有被战火波及，一切基本设施都能保全。

羽笙的木屋中，羽烈正端坐在木床前，一手轻握着女儿的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睡眼，这位羽族的王，此刻没有半点王者的霸气，只剩下作为父亲的慈爱和不舍。

“父亲，下去休息一会吧，您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小妹这边还有我们。”长子羽天轻声开口，“战事虽告一段落，但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处理，族人还需要您来引导。”

羽烈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神色如死水，只看到他干裂的嘴唇翕合，喃喃自语，“我答应过你母亲，要替她好好照顾你。”

“可是我没能做到，害你变成这般模样。”双肩颤抖，像头受伤的雄狮。

“这不怪您父亲，要怪就怪那个小子。”羽天眼中有怒火喷涌，右手捏拳，“哼，那人从小就是个灾星，亲近他的人都没好下一场，要不是因为他，羽族也不会遭此大难，小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要不是被那人带走，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滚下去。”冷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伴着嗒嗒嗒的脚步声，一个服饰凌乱的身影伴着月光出现在门口，将光影挡住大半。

羽天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训话而心生不满，见到羽枢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哭丧着脸，“伯父，求你救救小妹，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滚！”对待自己这个侄儿，羽枢就像甩垃圾一样，抬脚将他甩飞。脸色绷紧的他，看上去非常烦躁。

踱步来到床前，看着床上的侄女，沉默不语。

“找到办法没？”羽烈头都没抬，嗓子暗哑地问道。

羽枢摇摇头，看着兄长憔悴的侧脸，没有隐瞒，“但我从先祖留下的典籍中查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

“不死神树。”这四个字好像自带一股魔力，瞬间将屋内几人直接石化。

过了好半晌，羽烈才开口重复，不确定地问道，“不死神树？”

“是的，不死神树。传说可以帮助生灵修复肉身，甚至打开永生之法窍门的神物。我想羽族源晶破碎的情况，应该也属于这一范畴，如果有它的相助，应该就有转机。”

听到可以治愈自家女儿的状况，羽烈霍然站起，转身抓着他的双臂，眸子凸显，就差咆哮出声，“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不死神树！”

“不死神国。”

听到这里，羽烈一个趔趄，差点向后倒去。羽枢伸出右手，将他稳稳扶住，“你没听错，就在不死神国。在那片充满亡灵国度的最深处，据说就生长着不死神树。”

“怎么会在那里，怎么会在那里……”

羽枢看着他再次黯淡下去的眼眸，继续补充道，“传闻那片国度是亡者的天堂，是生者无法踏足的禁地。物极必反，才会有不死神树的诞生。”

“另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说法，说不死神国曾经也是一种生灵的国度，但因为痴迷永生，从遥远西州的黑森林里将不死神树偷来，最后他们确实获得了永生，只不过是肉身消亡，以亡灵的形式。”

羽烈脚下趔趄，跌跌撞撞向后倒去，单手下意识地扶住墙壁，脸色死灰，不住摇头，“我对他们的历史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获得不死神树救醒笙儿。”

“不知道。”

简单干脆的回答，却如一根柴火，瞬间点燃羽烈这个火药桶。只见他猛然向前，双手揪住羽枢的领口，大声咆哮，“我的女儿现在躺在这里，生死不知，你居然告诉我不知道？！”

羽枢神情没半点波动，“我只是实话实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去酆都城。作为晟皇朝最南部的守城，他们和不死神国打的交道最多，想要获取更多有关不死神树有用的信息，只能从酆都城入手。而且，想要进入不死神国，也只能借道酆都城。”

“好！我去，笙儿你就替我照顾好，我会带着不死神树回来。”羽烈转身就欲离开。

咚地一声闷响，羽烈被羽枢一掌扣住脖子，压在木屋墙壁上。

“你特么给我脑子清醒点！你是羽王，你孤身一人跑去酆都城，有考虑过后果没？！”

羽烈额头青筋暴涌，眼眸喷火，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低声咆哮，“给我放开，我必须去！这件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就在这根琴弦即将崩断，纷争一触即发之际，东方的夜幕上，一道璀璨流星滑过天际，只见它拖拽着明亮的尾焰，向着羽族聚集地迅速袭来。

察觉到这一现象的羽族纷纷抬头，脸上都写满了诧异，心中升起同样的疑惑，这是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正是从春祠祭塔而来的拓拔野，只不过现在的他，陷入了和羽笙同样的沉睡，并且全身被近乎透明的茧包裹着。

咚的一声闷响，砸落在羽族广场上，激荡起漫天的烟尘。

羽枢眉头一皱，不再理会羽烈。夺窗而出闪掠到他旁边，盯着发出淡淡荧光的茧，眸中有风暴闪过，抬头向着遥远的东方望去，神色复杂。

“他是从那个方向飞来的。或许，是她的旨意。”

沉睡中的拓拔野，他的神魂在脑海中被一股让人想要亲近的力量唤醒，睫毛抖动之间，慢慢睁开，想要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道白光倩影。

“是你…”久违的熟悉感觉，如同暖流流淌过他全身，就像初生的婴儿沐浴在母亲的羊水中。

“呀，你醒了呢。”就像第一次在鬼泣之森相见那样，云夜星的口气和他记忆中的没有半点变化。

“这里是哪里？”拓拔野抬起手腕，低头审视，只见自己和她一样，全身笼罩在荧光之中。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昭化城中，停留在羽笙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而陷入昏迷，自身无故爆发的时刻。

“羽笙…！”少年惊呼出声。

“她没事，只是陷入了沉睡。”安抚下他的担忧，云夜星直视着他，没有半点打趣玩笑的神色，“我马上要走了。有很多事情想要跟你交代，但时间不够了，只能挑重要的告诉你。”

“是你救了我吗？”

“嘘…！听我说，”云夜星食指覆唇，拦住了他的询问。

“这里是神魂灵界，你可以理解为意识之地，现在你的本体，也就是肉身，正陷入沉睡，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修补好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苏醒，你就能回归现实。”

“帮你做了这些，你应该替我做些事，作为回报对不对？”云夜星眨着眼睛，“这片纪元大陆有很多沉睡的秘密，也有很多需要拯救的人和事，不管你想或不想，这就是命运，无法推却，无法逃避的命运。”

“你的身上，有后半卷归藏经，是星图六经之一，我希望你能收集齐全，并替我将这片大陆上的四时祭塔点亮。”

“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快就会忙起来的，或许忙得忘记我，不过没关系。”

“实在办不到也没关系，更不用感觉愧疚什么，毕竟谁都没有完成过，不是吗？”

一个个带着古意又遥远的名词不断沁入拓拔野的脑海，让他有些昏沉。

“现在不理解没有关系，我会将这部分记忆留在这里，你可以等以后有时间有精力再慢慢研究……”

“你不留下来教我吗？”

“我刚说过了，没时间了，我得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有缘还是能够再见的。”云夜星转身，向他挥手，告别示意，“晚安了，愿你今晚得享美梦。”

拓拔野伸手，只来得及握住万千零碎的光点。

她走了，没带走半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