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漆黑,城主府内却是喧嚣不断,灯火亮如明昼,拓拔野心中一团乱麻。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羽笙会出现在城主府。更严峻的是,卜宫的巫祝,在造访完羽族之后居然没回皇都,还一直在城主府守株待兔,他又是如何获知今晚自己会前来夜袭?
理不清的头绪就像乱麻,拓拔野强行压下心中胡思乱想。
现在不是找寻答案的时候,人羽两族的交战一触即发,这时候羽笙如果落入敌方手中,以她羽王独女的身份,不管是对她本人,还是对整个羽族,后果都不堪设想。
逃离的脚步一顿,身形瞬间折返,他不能让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即便此刻现身,将她救出来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可即便再小,他也绝对,不允许。
他不是什么英雄,可今天,他要去做一件英雄才会做的事——救美!
闪掠的身形宛如夜蝠,借着阴影,向事发地点摸近,等拓拔野靠近的时候,打斗已接近尾声,羽笙单人执剑被内府的守卫团团包围,而在她正前方的屋顶上,巫祝单手负背,鹰隼般的视线死死咬在她身上。
上下感应了一番羽笙的气息,巫祝摇头轻笑,带着些许蔑意,“看来是我高估了,原来只是个羽族的小女娃。”
羽笙虽自小喜欢练武,但毕竟年岁还小,根基浅薄,加上几倍于她的敌手,刚才那番缠斗,已成功让她负伤,但她依然无所畏惧,提剑摇指巫祝,眼中的蔑视并不比对方少半分,口气更是称得上张狂,
“老不死的东西,亏你一大把年纪,看来都活狗身上去了。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不说,还搞偷袭,人族是不是都像你一样,活得越久脸皮就越厚?”
羽笙肩头衣裳上,有一个模糊的掌印,就是刚才巫祝留下的。
被一个异族女娃这样指着鼻子咒骂,尤其还当着手下护卫的面,巫祝性情休养得再好,老脸也是不停抽动,语气阴森,“要不是老夫略施惩戒,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站着跟我说话吗?”
其实他也是哑巴吃黄连,刚才情急之下,没仔细分辨,来人这般大张旗鼓不怕暴露,还以为真像灵言者说的,是什么了不起的高手,这才有了刚才偷袭羽笙一事。
等到察觉气息想要收手,已然不及。
可事已至此,他也懒得辩驳,不管对方今夜到此是何居心,抱着什么样的目的,结果都注定是一样的。
巫祝沉声喝道,“给我生擒这个异族。”
命令下达,刀光剑影再度朝着羽笙袭来,她却怡然不惧,“就凭这些歪瓜裂枣,也想留下本姑娘,都给我吃屁去吧。”
只见羽笙身上青光浮现,不断闪烁,慢慢朝着两侧肩胛骨汇聚,倏忽之间,两道夺目的青色光翼展出,而她的身形在光翼的振动下,迅速拔高,升腾而起,让下方的合围之势瞬间瓦解。
见此场景,巫祝惊喜参半,“还以为是条小杂鱼,没想到居然是个皇族。”
说来也巧,巫祝第一次领命拜访羽族,羽笙就因为偷懒没去会面,使得两人互不相识。
可青色光翼的展开,却让巫祝瞬间洞悉其身份血脉——羽族皇族才有能力,以秘法催动褪去的光翼,进行短暂飞行。
“有点本事,可惜遇上了老夫。”羽族能够凭借天赋秘法,进行飞行。而人族,修行到从天境后期,同样能够以气御空,畅游天际。
巫祝腾空而起的模样,落在羽笙眼中,让她心中一沉。原以为凭借刚修成不久化翼诀,能在这昭化城来去自由,能多少帮上拓拔野一些,不想刚出山门就遇到这等强敌。
体内命源之力全力催发,羽笙不再犹豫,向着城外的方向疾驰飞掠。
“幼稚小儿,你以为靠这个,就能在老夫面前逃掉?”不同于羽笙生涩的御空术,巫祝如苍鹰俯世,凌空挥出一道掌劲,唰的一声极速逼近羽笙。
感受到后方的劲气袭来,羽笙勉力侧身,掌劲擦着她的身子消失在夜空,可并非完美避开,劲气擦到光翼,使得羽笙的飞行一阵晃动,更为不稳。
一击得手,巫祝趁势追击,携带着烈风直扑羽笙,眼看就要落入敌手,她的身形突然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着地面俯冲而去。
拓拔野瞅准时机,果断出手,将她拽向自己身边。
将折翅的羽笙背着,看都没看后方一眼,向着夜色中逃去。
“原来还藏着一只老鼠,只是,跑能比飞更快?”提气纵横,不消两个呼吸,巫祝就成功将逃离的拓拔野两人截住。
望着从天而降的巫祝,被迫停下脚步的拓拔野眸光一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高手,脑海极速运转,搜索可行的逃脱方案。
“快跑!我给你加速。”背上的羽笙催动光翼,让少年感觉自身轻盈少许,不再多想,带着她一起,拔腿朝一侧奔去。
拓拔野暴露的气息被对手捕捉到,让巫祝心头一喜。
“原来是你,看来今晚收获颇丰啊。”巫祝停滞半空,他的气息将拓拔野牢牢锁定,看着他们,仿佛看待两只慌不择路的老鼠,戏谑的心态不由而生。
就这样,几番奔逃被截后,气喘吁吁的拓拔野还没放弃,一直戏耍他们的巫祝反而先没了耐心,“无聊的把戏,是时候结束了。”
身形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巫祝被能量覆盖的右手呈现结晶化,泛着森冷的色泽,脱离本体的束缚后,如离弦的箭镞,刺破空气阻碍,向着前方奔行中的二人追去。
听到耳畔传来的呼啸,再躲闪已然不及,在羽笙惊骇的目光中,拓拔野强行扭身,用自己的左胸挡下了这一击。巨大的冲击作用下,连带着少女羽笙一起,咚地一声撞在墙壁上。
弥漫的烟尘之中,龟裂的墙壁,土石簌簌不断掉落,后方的羽笙,此刻只感觉整个身躯疼得像被撕裂,等她凝目细看后,顿时被吓傻了,胸前一大片的淡金血迹,手足无措地查看拓拔野的伤势。
少年左胸直接被洞穿,血液不断流淌而出,羽笙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想要将它捂上,双手紧紧抓着,但血液依旧从她的指缝中涓涓淌下,就像淌在她的心中。
少年面如死灰,气息微不可闻。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死啊,是我不对,我不该乱跑,我不该乱跑的……对不起,不要死,求你不要啊……”这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此刻无助地像被主人丢弃的猫崽。
天空有雷声响起,原本漆黑的夜空更加暗沉,很快,暴雨倾泻下来。
泪水混合着雨水,从她脸颊上滑过,她却浑然不觉,只感觉整个身心都在疼痛。
“真是遗憾啊,那就让老夫来收尾吧。”将雨水隔绝在外的巫祝,停滞半空,有如神祇,指甲有黑光凝聚,然后猛然一指,朝拓拔野暴射而去。
未完成的海祭,就让他来把终章填上吧。
“不~!”少女嚎呼声凄厉如杜鹃啼鸣,腹腔内的源晶随着主人意志的降临,瞬间破碎,幻化成万千到溪流,奔入她的四肢百骸,羽笙窜到跟前,以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砰。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少女再次撞向墙壁,她成功挡下了,当源晶的自毁,让她陷入彻底的沉眠。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巫祝,嘴里发出桀桀的冷笑,由他亲手缔造的这一切,在他眼中,瑰丽又凄凉。
“真是可惜,还想捉活的,不过如此,也算不虚此行了。”巫祝稳稳落地,嗒嗒嗒地向着扑倒在一块的两人走去,雨水在他脚前自动向两侧分离,不能侵入他分毫。
他突然停下脚步,带着嘲讽,望向地面上想要挣扎起身的拓拔野,“呵,还真是顽强啊。”
单臂撑着地面,颤抖地将身子撑起一点,少年抬头盯着巫祝,眼神说不出的狠厉,“我要杀了你~!”
“想替她报仇?可惜,她是因你而死呢。谷玄灾星,克尽身遭一切。果然如此。”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灾星!”无边的愤怒在积蓄,在燃烧。
“事实就是如此。”
“我不是~!”拓拔野咆哮,想要将心中的愤怒,怨恨各种负面情绪宣泄出来。
巫祝眉头一皱,身为卜者,他感觉有危险在降临。没等他反应过来,异变陡生。
一股仿佛从九天之上降临的恐怖气息,将他前行的脚步牢牢禁锢,无法再往前挪动半步。
“什么?!”就算是面对灵言者的苏醒,都不曾有这样战栗的感觉,巫祝忍不住脱口惊呼。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间,前方原本趴在地下的少年,突然被无形之力腾空托起,落在半空中浮沉不定。
此刻,从少年身上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睥睨天下的骇人气势,仿佛要将巫祝的心脏直接攥爆!
狂倾而下的雨势都瞬间停止。
作为古巫一辈的巫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心中无休止地恐惧在不断攀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犯下了何等致命的失误,他也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只能等待,等待命运被审判,或者终结。
于半空沉浮不定的拓拔野,终于缓慢地抬起头颅,眼眸犹如熔炉,闪耀着灼人的金光,不带丝毫感情地,直视着眼前被禁锢的巫祝,先前散布周身的淡金血液,此刻悉数逆流,不断沁入他的肌体,向着胸口部位聚集。
心脏强而有力地搏动,仿佛荒蛮的战鼓,穿透时光,跋涉千年而来。
四周恐怖的气息还在层层叠加,王之怒火亦在熊熊燃烧,气氛压抑至极。
嘴唇翕动,繁奥的音节被不断吐露,有序排列,金黄和曜黑的色泽在周身缭绕聚集,逐渐形成雄伟又狰狞的甲胄,双掌拉扯间,一柄擎天的火焰长枪瞬间凝结。
“吾归来之日,诸逆臣当以魂为祷,以血为祭!”
不过三尺的枪芒,爆发出睥睨天下的骇人威势,拓拔野单手轻握,以投掷的姿态,猛然向前贯出!
只见它从最初的极静,不断旋转加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瞬息之间,直抵巫祝心脏!
“呃呃呃……”喉咙口发出的破碎音节,宛如给自己奏响的亡灵挽歌。
就在巫祝待死之际,原本洞穿一切的枪尖,却在距离他心脏不过一寸的地方突然溃散,从头到尾,直接化作漫天光点,随着再次复苏的雨,倏忽散去。
拓拔野落地,躬着身子,面庞被雨幕遮盖,无法瞧清。
巫祝虽逃过一劫,但刚才直面那股骇然伟力,他的骨骼连同脏腑,均受到不同程度的震伤,恢复行动能力后,不敢有任何迟疑,转身就向着护卫聚集地逃去,刚才的经历,他不敢再独自面对一次。
在他离开的后脚跟,拓拔野啪嗒一声直接倒地,再起无法支撑。
等巫祝集结护卫再次赶来的时候,这边已经空空如也,鸿飞冥冥。
就在此时,只听见一声足以撕破夜空的长啸在天地间响起,那是羽族进攻的号角,巫祝扭头望向昭化城西方城门口方向,脸色一黯。
“完了……”
雨狂倾而下,将他完全浸透,狼狈的模样和刚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