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震感从脚下袭来,真正的地动山摇。
无论是地板还是石壁,甚至顶壁,都在不断龟裂,在一股无形的巨力的作用下,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在他们眼前显露。
洞窟靠近入口的前半段,碎石从顶上不断滚落,哗啦啦砸下,而后半段,镌刻壁画的粗犷线条,发出蒙蒙荧光,组成一张遮天的网,将整个洞腔笼罩,但随着震感不断增强,网线开始不断崩断。
已经有石屑簌簌而落,这样下去的结果,只有他们被山体活埋。
“巫祷大人,我们赶紧撤离吧!这里坚持不了太久!”霍芒甲一边将滚过来的碎石击飞,一边耿直脖子劝说巫祷,握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这位古巫的注意力已经被疯癫的智者夷完全吸引,只见后者手中的骨杖发出荧光,一闪一灭,犹如呼吸,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璀璨,他双眸咬死在洞窟最深处的壁画上,一瞬不瞬。
“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霍芒甲最后的劝说刚落下,壁画的最中心,石刻古卷闪起同样莹白的光,然后越来越亮,璀璨得如同明日,让人无法直视,接着光团溶解,慢慢向着四周侵蚀而去。
霍芒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但接下来的事更匪夷所思。
古卷猛然绽放万道霞光,跟之前壁画上的内容一样,将智者夷笼罩在其中,两个呼吸后,光芒散去,一道泛着荧光的门户突然在石壁上洞开,宽两尺高四尺,门洞背后一片昏暗。
智者夷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巫祷迟疑了一瞬,随即跟上,闪身进入其中。
霍芒甲有些傻眼,在犹豫着要不要跟,结果回头一看,入口已经被石块完全堵住了,一咬牙,身形窜动也投身光洞。
就这样,三个大活人从洞窟中直接消失,没留下半点踪影。
石壁上那道洞开的光门,在霍芒甲进入后,也一点点隐入虚空,壁画的网线也随即崩断,整个洞窟此刻再也支撑不住,轰隆巨响中,被碎石彻底埋没。
蛮族领地,一处空旷的广场区域,聚集着所有的蛮族,在地震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在首领的带领下,来到这边,并且不管男女老少,全都虔诚地向着北方跪伏叩拜。
奇怪的动作和神情,让黑云铁骑这些外人看得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们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在北方大山的背后,耇林给他们做出了回应。
一座浑身漆黑的斑驳高塔拔地而起,在不断的轰隆声中渐渐抬升,众人看到它的时候,它半个塔身已经盖过了巨山之顶,从下面抬头仰望,高塔就像从山顶升起一样。
在苍灰色天空的映衬下,塔身显得更加黝黑暗哑。
跪伏的蛮族双手在脑袋两侧打开,以外八形承托着自己的虔诚,口中唱着灰晦涩难明的词调,只让人感觉悠久又古老。
与此同时,在纪元大陆的不同地方,有数道不同的身影睁开眼眸,做出了相同的动作,向着北方蛮荒雪原的位置望去,神情各不相同。
东部的鬼泣之森中段,羽族群落,还在对练的少年,手中木刀被少女击飞。
“喂,你干嘛呢,怎么突然失了魂一样。”羽笙嘟囔着,抱怨说道。
拓拔野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仰头,望着北方雪原的方向,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间特别快,在那里,有一道如有若无的声音在呼唤它,就像曾被斩断的缘系再度被连接,可惜异样的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初具雏形的剑眉拧成了疙瘩,留在了少年的心中。
回到雪原深处的耇林。如果森林也有年纪,那在纪元大陆的寿命排行中,它应该会占据前五的某个位置。各种长相酷似现今树种,细看又全然不同的古木,在林中随处可见。
只可惜,呈现在巫祷三人眼前的,已经全部化成焦黑的废墟。
古木歪七扭八地卧倒横陈,有些是直接被巨力中间扎断,有些则只剩下顶端几支孤独的枝丫露在地面上,剩下的都被埋在深褐的大地中。
巫祷甚至见到一颗被从中间剖开的古木,惨白的汁液从上面流淌而下,空气中飘着一股杂糅的味道。汁液的甜腻,大地的土腥,木炭被火灼烧后的焦味,以及其他的味道,随风扑面而来。
不止各种古木,一些未来得及逃离的野兽魔物,遭受了同样的迫害,谁都无法想象,在它们世代生存的地面之下,埋藏着这么一座高塔。
蛮族智者夷,古巫巫祷,黑云铁骑小队队长霍芒甲,三人此刻驻足在高塔前耸立的土坡上,抬头静静仰望,近距离直面它的壮观宏伟,让巫祷和霍芒甲,越发觉得自身的卑渺。
黑塔高不现顶,只有浮云缭绕在塔身。塔身全覆暗哑的黑,贯通上下。在每一层的塔檐角下,都有不同形状的掌印延伸出,掌心刻有四瓣灵花,对应着四周八个不同的方位。
“神之掌印。”辨别出来由的巫祷瞠目,骇然出声。类似的图案他在卜经上见过,不曾想今日能亲眼目睹。
智者夷拄着骨手杖,听到巫祷的话语,回头朝他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嘿嘿怪笑。只见他回身仰望高塔,浑身战栗,不住地自言自语,“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您知道它的来历?是它把我们带过来的?”在一连串的神奇异象面前,巫祷早就收敛起自傲,向夷虚心求教。
他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巫祷就感到一阵惊悚。
眼前原本苍老枯寂的智者夷,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命活力,就像当初他在卜宫见到的场景,不仅如此,意的话语也变得流畅起来,“哼,愚昧无知之人。此乃四时之祭,四祭之塔——春礿,夏褅,秋尝,冬烝。”
夷双手横握手杖,俯身朝着高塔跪拜而下,额头磕在手杖上,“四祭之塔——冬烝。”
“您最忠诚的信徒前来拜谒,请赐下福祉,引领蛮族走向通往神殿之路。”
神棍一般的话语在巫祷耳畔炸响,让他浮想联翩。
纪元大陆的传说中,只有唯一的神明——星神。星神的存在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星图六经就是祂传下来的,但其本身迄今是否在位,无人可知,而眼前这位在世千年的老者,却在祈求神降福祉。
四周原本黑得幽沉的耇林,有雾气在沉浮,随着夷的呼唤和祈祷,黑塔有光亮起,作为回应而规律闪动,周边的雾霭被一股无形吸力聚拢到塔身,从底座开始,塔身慢慢亮起。
夷的神情也随之激动起来,口中怪语不停,双目撑大,一瞬不瞬地盯着一节一节亮起的塔身,但异象只持续了三个呼吸,潮水涨落般瞬间熄灭下去,就像燃烧的线头被人从中间直接掐断。
同样的一击仿佛落在夷的胸口,让他直接萎靡下去。
目睹全程的巫祷和霍芒甲,这时候感觉浑身冷飕飕的。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四时之祭,又如何能少得了祭品!”夷霍然转身,侵略的目光在巫祷和霍芒甲身上游离,嘴角挂着狰狞怪笑。
巫祷心中一突,他突然想到此前的明夷卦象,上离下坤,原来应验在这里。
祈福虽然失败,但已经恢复活力的夷,实力已经可以和灵言者巫匹敌,绝非对手的巫祷,在对方审视自己的时候,就一把抓起霍芒甲,向林外奔逃而去。他不认识路,也不知如何摆脱对方的追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卦象中的一线生机。
“徒劳的挣扎。”夷将手中的骨杖重重杵地,悬挂在手杖顶端的骨饰中飘出一道道惨白的魂灵,向着四面八方逃逸,却被无形的丝线束缚,只能嘶吼。
夷从眉心取出一滴血,以食指为媒介,将其从下往上抹在手杖上,血渍瞬间沁入,并像丝线一样,在手杖顶端聚拢,原本惨白的魂灵瞬间被乌黑笼罩。
夷伸出食指一点,这些暗魂如鱼得水般,朝着巫祷二人消失的方向疯狂追逐。
“大…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被巫祷提拽着逃离的霍芒甲,心中懊恼至极,在这种非人力所能对抗的异象面前深感无力。
巫祷绷着脸,没有答话,他在寻找那一线生机。
此前冬烝祭塔异象显现,将耇林中的野兽魔物惊扰得四散而逃,正是对应卦象中的——明夷于飞,垂其翼。
下一句再次应验,只见身后道道黑魂飞扑而来,纠缠着想要将他们裹覆其中——黑暗降临,光芒不在。
黑魂发出尖锐的啸声,如同音波一样,传入两人脑海,让巫祷二人一阵晕眩,踉跄之下直接摔倒在地,而黑魂就跟虫群发现了美味的食物,蜂拥而上,要将二人埋没啃噬。
巫祷不敢大意,将左手拇指的白玉扳指碾碎,瞬间一道光幕展开,庇护下二人,朝黑暗魂灵当头罩去。
两者碰撞发出的呲啦声让人毛骨悚然,就像油水相遇,互不相让,光幕只持续了两个呼吸就黯淡下去,但也为二人争取了宝贵的脱身时间。
巫祷当然没有坐以待毙,直接朝着东方奔去——日落于西,只能去东方重启。
魂灵被迟滞了短短一会就再度追击上来,这次更甚先前,被融化的部分魂灵成了剩下那群东西的养料,被瞬间吞噬殆尽,使获益者壮大成更为可怖的存在。
突破人类听觉极限的音波,如同涟漪海潮般向前推进,一颗颗古木被它们拦腰截断,噗噗噗的响声不断迫近。
三十尺,十五尺,八尺,三尺!
完了…不约而同响起的心声,让他们感到绝望。
但他们并没有等来死神的镰刀,而是等来一只玉手。
一圈黑洞在他们身后凭空显现,无尽深邃地旋转,一只玉手从中探出,轻轻一捏,将二人虚空拽起,拖入其间,尔后黑洞消失,异象无踪。
等夷赶到这里的时候,只见到魂灵在原地打转,犹如失去目标的无头苍蝇。
夷巨掌挥舞,斥退了魂灵,将半空中一道光亮抓在手中,等他再度摊开的时候,光亮化成道道扭曲的刻痕,在掌心拼凑出一句古文——命数皆定,然,时机未到。
“哼。几番轮回,几番施舍,我看你还剩多少能耐。”
骨杖捣地,震荡的波痕以他为圆心扩散开,将四周古木全部摧残殆尽,裸露的焦土不断向上升腾热气。
夷没有停留,转身向着蛮族聚集地行去,只留下一句狠厉的誓言,回荡在林中,
“中州,还有卑鄙的人族,得天之佑千百年,也该轮到我们蛮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