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走了没有?”羽笙从屋子虚掩的大门内,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道。
将她口中无礼的称谓自动过滤,婶婶皱眉,无奈回答,“客人已经离开一个时辰了。”
“您要是再不去跟羽王请罪,可能就要被禁闭,过些时日的风津祭典都不能参加了。”
“知道啦~”羽笙左顾右盼,确定无恙后,才从门后钻出身来。望着周边熟悉的花草树木,她突然想到,这里是自己的家,羽族的领地,而她是这里的小领主,于是,偷摸的她对天伸了伸懒腰,大摇大摆地向主堡走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婶婶摇头苦笑,见她走远,急忙小跑跟上。
行至半途,婶婶还在絮叨,交代她如何坦诚地承认错误,不撒谎不逃避…结果,晃悠着脑袋,走在前面的羽笙突然脚步一转,向着东南方羽族聚集地的隘口奔跑过去。
听着依稀传来的争执声,她知道这姑娘爱管闲事的性子又浮出水面了。
五个手执长矛、身负短弓,头系青色抹额的羽族守卫正呈半圆状,将造访的两个人族拦截在外面。
望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名为林的羽人心中有些纳闷,他是今天轮值的小队队长,一个时辰前刚送走一波,居然又来两个上访的人族。
想起族中,关于人族的种种听闻,林就有些厌恶,对这个和狡诈、贪婪、险恶等词联系在一起的种族,他天然地排斥,再加上先祖死于和人族的战乱,林对人族的印象差到极致,态度自然很不友好。
尤其是面前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更加不招人待见。
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蚊虫,林厉声喝道,“滚回你们人族的地盘,羽族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不要以为你们年纪小,我就不会动手。”林上下抛飞手中的匕首,警告意味明显。
凶狠的模样,配合晃眼的武器,成功让拓拔野后退了两步,也让林一阵冷笑。
见身旁遮掩容颜的云夜星依旧无动于衷,少年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看着只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林,他鼓足勇气,“我说了,我叫拓拔野,我们要面见羽王,他是我舅舅。”
向前伸出手掌,“喏,这是信物。”
失去命源之力加持的羽息珏黯淡无光,灰扑扑的模样,像路边随手捡到的。
林看都没看,甩手将其打落,“什么狗爬猫爬的,没听过!少在这里装,羽王要是你舅舅,老子就跟你姓!”
“我讨厌你…”三番两次的戏弄,让少年涨红脸,瞪大眼睛,盯着林,可半天没憋出一句恶语,拼劲全力,蹦出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
“哟呵,这人族小子怪可爱的,”林的嘲弄让几个守卫跟着一起哈哈大笑。
拓拔野的脸更红了。
被甩落地的羽息珏,颠簸着一路滚远,最后在一双碧绿的靴子前停下,静静躺地的它,被一只玉手捡起。
少女来回翻转查看,眉间盛满疑惑,“嗯?婶婶你帮忙看看,这块是羽息珏吗?”
突然冒出的清脆嗓音,让众人不由侧目,待看清来人之后,几位羽族守卫顿时半跪下去,“恭迎羽笙小姐。”
“哎呀,起来起来,都跟你们讲多少次了。真是讨厌。”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呀?”
“这两个人族…”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婶婶打断,“这枚羽息珏,是真的。”
短短一句话让林的脸上的青色消退,煞白一片,只有羽族皇族才能持有的羽息珏,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但他想不通的是,这种贵重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族小子身上。
“舅舅…”想起拓拔野刚才的话语,林的心沉了下去,面色死灰。
不过此刻没人去关注他,羽笙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拓拔野和云夜星身上,尤其是前者,这个半大的男孩,给她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小野?”上下审视一番,羽笙试探性地询问,却让一旁淡然的云夜星莞尔,左臂横陈,右手食指绕着长发打着卷,饶有趣味地盯着两人。
久远的称谓,让拓拔野恍惚,好像时间轴被拨回两年前,那时的他还在羽族生活,跟在羽笙屁股后面,左一声右一声的小笙姐姐叫着,其实他比她大两个月,只是没她早熟,也没她狡黠,所以被骗着喊了两年的姐姐。
当年离别之际,还互相承诺,每年碰个面什么,只是大家都没做到,时间一晃就到了现在。
“真是的,都长这么大了…”羽笙上前,踮起脚跟,长辈模样地伸手,摸摸他的头,仿佛走丢两年的宠物,又回到身边一样。
拓拔野脸上刚褪去的红色又蔓延上来,后撤半步,脱离她的手掌,“我…我是来找舅舅的。”
“哎呀,怎么比小时候还害羞?”羽笙嘟嘴,“怎么样,姑姑还好吗,还有青莲姐姐,她们还好吗?你怎么自各跑来这里的?”
“她们,都走了。”声如蚊呐,低不可闻。
羽笙还没明白过来,在一旁静静倾听的羽菲婶婶却是心底一震,上前拽着他们的手,不由分说地向主堡行去。
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守卫,不过,他们的腰板比先前站得更直了。
依旧是那个会客殿厅,只不过气氛相较之前更为压抑,阳光从殿门口照射进一尺,就裹足不前。
争斗遗留的案几残骸,随着巫祝的离去,都已经清理干净,唯有横纹地毯上的酒渍,还能证明刚才的拼斗。
羽烈坐在上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水,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也没有说话的打算,他在思考巫祝离去之前,给他们看的那段影像——青莲临死之前,交代的前因后果。
羽枢靠着厅殿的梁柱,双手抱胸,脸色暗沉如墨,配合满脸的胡渣,身上随意搭着的深青长袍,整个人跟木桩子一样,不发一言。
作为长子的羽天,此刻就跟热锅上的蚂蚁,来回焦急踱步,看看沉默的两人,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随双手无奈落下。
“哥哥…”次子羽中,规矩地坐在一旁,望着大哥这副模样,小声呼唤。
终于,羽天开口了,眼神带着几分哀求,望着羽枢,“伯父,您就跟父亲认个错吧。”
“哼。”回应他的只有一声不屑的冷笑。
“天儿,不用说了。”羽烈将木器重重放下,酒液飞溅,“你想复仇,可以,我没意见,但你想带着羽族上万同胞跟你一起送死,门都没有!”
“她是你妹妹!”被刺激到的羽枢,低声咆哮,额头和脖颈的青筋一同涌现。
“就因为羽灵是我妹妹,才更不能意气用事。”羽烈抬手,将举高的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羽枢眼眶暗红,分外骇人,盯着不为所动的羽烈,“她现在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那句,我现在是羽族族长,我得为他们负责。”
“哈哈哈……缩在这狗屁森林里,进退不得,中州随便来个人,就对人家摇尾乞怜,你这个族长,丢尽了羽族的脸!”
“现在自己的亲妹妹死了,被人家害死了,你却只能窝囊地躲在角落喝酒,名其名曰,我是为大家着想,哈哈哈…你问过他们的意思了吗?你征求过大家的意见了吗?不要让全族,为你一个人的自甘堕落买单!”
“伯父!”
“够了!羽枢!”羽烈起身,壮硕的身形让人呼吸一滞,只见他咚咚咚地走到羽枢面前,深青色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恨我,从羽灵出嫁那天开始,你就一直恨着我。”
“是,我恨你。”胡子拉碴的羽枢没有丝毫退让,抬头盯着他,四目相对,火花飞溅,“是你,为了坐稳自己族长的位置,亲手将她送往中州,送到那个废物的床上。”
啪地一声,羽烈出手,一巴掌将他重重甩飞在地,然后踱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提拽到半空。
“呵呵,被我说到痛处了,想要杀了自己的弟弟吗?”深青色的掌印挂在羽枢的脸上,他却咧嘴开笑,状若疯癫。
羽烈脸色阴沉,每个字如同箭隼,从口中射出,“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羞辱她。”
“因为,你不配。”手肘微曲,腕部发力,将他再次甩飞,重重地撞在梁柱上,嘭地一声砸在地上,激荡起遮目的粉尘。
羽烈望着狼狈得跟乞丐一样的弟弟,知道他已经心如死灰,但他还是说了下去,“当年,是她自己跟我说,为了保全残余的族人,她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换取他们的周全。”
“神墓之战,十多万羽人惨死其间,包括父亲,还有好几位叔伯长辈,这些人怎么牺牲的,你不会忘了吧?凋敝式微的羽族,无奈迁徙到此处,同各种魔兽抢地方、争食物,这些你不会没看见吧?”
“人族在他们卜者的带领下,倚仗着黑云铁骑,横扫四野,趁羽族低谷,迫使我们为奴为婢,这些,你还记得吧?是谁,站起来,为羽族争取到时间,活成现在的模样,你不会不知道吧?”
“仗着那点喜欢,你就有资格在这说三道四?”
“……你不配。”
“啊~!”接二连三的反问,犹如烈火,让羽枢身如被炙烤的河虾,十指插进凌乱的发根,抓着头皮,扭曲的身形伴着阵阵痛苦的嚎叫,这位羽族最具天赋之人,此刻无助得像头受伤的孤狼,只能独自舔舐,无法愈合的旧创。
拓拔野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场景。
每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但他透露出的无助和伤痛,却让所有人感同身受。
“伯父!”羽笙惊呼,快跑上前,想要将他扶起,只是指尖刚触碰到羽枢的衣角,对方如同受惊一般,身上青光闪现,朝着殿外暴射而去,不知所踪。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羽笙抬头,看着父亲回身的背影,感觉他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回到首位坐定的羽烈,收拾好心情,重拾目光,一一扫过站立的众人,如果说,拓拔野的出现,让他神情微怔,那么当目光落在云夜星身上的时候,羽烈的瞳孔,则是被一种名叫惊诧的情绪瞬间撑开。
“星神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