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小九回来后，就邀请她来我们家吃饭了。刚好不是我今天说好要来吗？于是就问小九要不要也去，就这样一起来了。」

宋麓正呵呵笑着解释孟九潇为何会出现在此，她一改在Rush Time的随性风格，今天这套从头到脚全是符合宋麓这身分该拥有的奢糜华美，她将一缕头发往后一勾，欣然一笑，透露出珠圆玉润的奢华感。

祖父在年幼时为她订下的婚姻，成了孟九潇最有力的靠山。

而孟九潇呢，没有如他们猜测中的憔悴，她体态秀丽，轻言浅笑，如花一般娇艳。

不是有那句歌词吗？最好的反击是盛开。

「我让小九和我一起来，应该没关系吧？」说不出宋麓是否刻意，但此话一出，总让人有几分迫压之意。

然而，收了宋麓拿来的礼，兄弟俩当然也不好当面给宋麓难堪，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怎么会呢，都是一家人，当然没关系。」

孟九潇也带上了礼盒，笑微微的送到了孟望泉面前：「我也带了点礼，是滴鸡精，给伯父们犒赏一下——这些日子照顾爷爷，辛苦了。」

孟望泉低头看着孟九潇送来的礼盒，目光缓缓往上，停留在她的脸。

十年未见，小姑娘已经成了大小姐，桃花眼里全是符合年纪的明媚，但孟望泉见过，在那个雨天墓园里，她满是憎恨的一面。

现在的她，婉顺柔和，这趟回来，是释怀了，还是将那一面藏起来了？

猛禽装乖，是在伺机而动，绝对不是被折了翅膀爪牙。

局势不太对，孟望准想借宋麓让孟九潇回过神来，但猛一看，却发现宋麓正兴致勃发的看着这场好戏。

孟望准才想，是啊，好戏在前，谁不想看呢。

然而，不必等孟望准说什么，孟望泉先回过神来，接了孟九潇带来的礼，堆起了笑：「盛情难却，伯伯就收下了，会跟你三伯一起用的。」

正常的伯父与姪女相处似乎也是这样，生疏，但不同的是，这两人藏着话以外，更带着微不可察的较劲。

巧了，她是猛禽，那又怎知他不是恶兽？

一切似乎都好，孟望准也瞅准了时机加入话题：「小九，真的长大了，现在亭亭玉立了呢。」

孟九潇柔婉的笑了下：「毕竟也过这么多年了，我还挺担心的，不知道爷爷认不认得我。」

孟望泉迅速和弟弟交换了下眼神，而宋麓也在这时加入了话题：「是啊，孟总现在还好吗？我和小九进去探望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孟九潇率先发难，接着宋麓加入战局，这未来婆媳配合打得如此默契，貌似不让人找到什么破绽反攻。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从孟九潇从电梯走出那刻，孟望泉就处于被动之姿，他深感自已Hold不住这个情形，但尽管如此，他不能允许自己出什么纰漏让她们钻。

孟望泉露出了慈蔼的微笑：「当然没问题，我爸爸正好醒着，我带你们进去吧。」

「爸，陆夫人来了。」孟望泉如是介绍，孟灏喜形于色，抬头看去，一句招呼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紧跟在旁的孟九潇。

「小九？」

没如孟九潇所担心的一样，这八十六岁的老人怔愣一瞬马上就认出来了，他难掩激动，心电图监测仪上脉搏加快许多，孟九潇笑盈盈的说：「爷爷，小九来看你了——但你别太激动，心跳太快了，我会担心的。」

孟灏显然搞不清状况，一头雾水，看着孟望泉又看宋麓：「这是怎么回事？真是小九？可是刚望泉說妳——」

宋麓又把同样的说词解释了一遍，孟灏才恍然大悟，顿时喜眉笑脸，握住了孟九潇的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爷爷还以为妳生气了，不肯来看爷爷了。」

又和宋麓说：「我们家小九真是麻烦妳了。」

「没有的事，能让孟总您这么开心，我也很高兴。」宋麓谦虚的回答。

「我不是不来，我就是——」孟九潇停顿了下，有意无意的掠了站在一边的孟望泉一眼：「刚回国，要办的事很多，我太忙了。」

也不知孟灏是否有注意到孟九潇这若有似无的一眼，他就是欣慰的将孟九潇的手握在掌心里，亲昵的拍了拍：「算了，本来还想和妳說什么的，但又想，回来就好了，妳回来就好了。」

如此发自肺腑的话，饶是孟九潇，也难免动容，而宋麓也被这祖孙情打动，但在场，还有一个人除外。

孟望泉没有退出病房，他一直杵立在旁，看似静默，但心思却以波涛汹涌。

祖孙相握的那双手、老人发自内心的喜悦、显而易见的眼角折子，这全都在告诉孟望泉——其他的孙子，他们所有人的孩子，都比不过这个十年才回来的孟九潇。

宋麓和孟灏寒暄了一会，他们二人都知道宋麓今天的目的就是带着孟九潇过来，所以眼神交会便心领神会，孟九潇和宋麓说：「阿姨，我跟爷爷单独说会话行吗？」

宋麓自然也说：「那我先出去一会——小九，阿姨在外面等妳。」

孟九潇应了声是，孟灏倒是惦记他乱点的鸳鸯谱，哈哈大笑；「还阿姨，迟早得叫妈了！」

宋麓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接着，两人把视线放到了孟望泉身上。

孟灏发话了：「望泉，我和小九说说话。」

看来是真无法死赖着了，孟望泉失笑：「我在外面，小九，如果有事，那边有个按钮按下去就行了。」

孟九潇乖巧的说：「好的二伯。」

是啊，看起来倒是心巧嘴乖，但是——老父的偏爱，实在让孟望泉难以不在意。

他退出了病房，孟望准赶紧迎上来，然而，边上还有个宋麓。

宋麓看了过来，朝他们微微一笑，孟望泉殷勤的问：「夫人要喝杯咖啡吗？我请人去买。」

宋麓始终保持着优雅：「孟董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又是静默无语，空气里有一股无法散去的浓重凝滞。

兄弟俩共事这么多年，有个基础默契了，他们一同望向掩上的门——这一天，注定心绪不宁了。

*

孟灏操作着电动病床坐起，接过孟九潇替他倒好的茶，仍在重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爷爷就很高兴了……」

孟灏亲昵的握住了孙女的手，注意到她左手上的戒指，他好奇的问：「这戒指是？」

「不过带好玩的而已。」孟九潇将手藏起，「我终于见到您了。」话题一转，这话是真发自内心，为了这短短几分钟独处，她处心积虑了几周，还挨了陆里霆一巴掌，这才得到这机会的。

「我知道的，望泉不想让妳来。」这时，以往病中总是慈眉善目的孟灏一改往昔，眼神突然锐利，顿时病态全散，竟还有几分精气神：「但妳还是自己想到办法来了。」

孟九潇犹豫了会，还是选择将话说出：「您若知道，怎么没有想过要帮我呢？」

分明他动动口就能解决的事，却还得让她苦思许久。

孟灏向后一倚，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他吹凉了手里的浓茶，蛮不在意的说：「小九，成功是自己创造机会，而不是永远等着别人来帮。」

孟九潇看着眼前年近九十的祖父，进病房乍一见时，孟九潇是震惊的——病痛使他苍老了许多，孟灏不再是她记忆中意气风发，商场上无可匹敌的天才，她只觉得这是个又瘦又小，干瘪、枯槁，生命进入最后状态的老人。

但这一刻，只剩下他们祖孙，曾经的孟灏又回来了，她突然想，那个气宇轩昂的孟灏，不过就是困在病床上，但迟早他会再下床，重回他最爱也最拿手的商场，统治他的时尚帝国。

这一句话，孟九潇很是受教，低着头：「所以我自己制造了机会来到爷爷的面前了。」

「是。」孟灏又出现往常的慈爱面容，摸了摸孟九潇的脑袋，又如小时候一般：「小九是个很厉害的孩子。」

孟九潇是喜欢被称赞的，她抿了个浅笑，孟灏又问她：「妳想进公司吗？爷爷知道妳念设计的，要不要进公司试试？」

孟九潇脸上掠了一丝迟疑，接着笑了下，却语带保留：「我吗？」

「妳啊。」孟灏点头：「否则谁呢？」

孟九潇轻轻摇头：「爷爷，我不会进公司的。」

孟灏的笑容一下消失在脸上：「为什么，妳不进公司，要去哪？妳学设计、回国不都是为了进公司吗？」

她还是摇头：「爷爷，真的不是。」

「那妳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却也问倒了孟九潇，孟灏没错过她刹那间的迟疑，立刻告诉她好处：「妳看，妳自己不也没想法吗？还想出去闯，那现实一定会给妳一个巴掌——爷爷会给妳一个好位置，以后妳还是我们孟家的掌上明珠大千金，不愁吃穿生活体面，当个名媛不好吗？妳自己出去混？妳想的美，这社会没那么好生存的。」

「而且妳可别忘了，妳还得准备婚礼呢，爷爷结过三次婚知道，忙得很。在外头工作哪可能让妳三天两头去忙这些事，还是在家工作好，妳可别忘了，妳结婚才是最重要的。」

「那也得让我去生存看看，爷爷。」忍到孟灏观点输出结束，已经是孟九潇作为晚辈的礼貌了：「我不喜欢这样，总觉得我没照你们想的路走，我就一定会走的不顺，是吗？」

「那也得让我去体验看看，现实要给我巴掌，我也会老实挨着，因为那是我自愿出来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我都还没跨出那步，你们却全都先预设我一定会受苦。」

这话虽然也无失礼之处，但已经算在挑战孟灏身为一个长辈的尊严了，他脸色因为气愤已有点胀红：「小九，爷爷都是为妳好，我给妳规划的路线不好吗？进公司上班，接着嫁进莱士当少奶奶，可以舒舒服服过一生，为什么不！」

「爷爷，佛陀不是说：『得人身如爪上泥，失人身如大地土。』？」孟九潇的情绪一直相当稳定：「既然投胎为人如此的难，有幸成人，那么我更要抓紧机会去好好体验很多事，而不是走着你们给我安排好的路线。」

搬出佛陀之言，此场辩论孟灏顿时不知如何应答，虽说气的脸颊抽动，但仍只能虚虚的说出句：「小九，妳会后悔的！」

孟九潇很安分：「后悔也是我自找的。」

「妳要想清楚。」孟灏将茶水一口饮尽，重重一放：「到时妳要回来求爷爷给妳一个位置，我也不会给妳的！」

引颈期盼着她来，却给他削了面子，孟灏又不是什么讨好型人格，他强势霸道，对孟九潇也不可能这地步了还是那么溺爱。

孟九潇早有预想：「我知道的，爷爷，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都这关头了，却不想孟九潇竟仍不服软，孟灏也实在疲乏了：「小九，妳和妳爸妈，个性完全不同。」

「人是独特的嘛。」孟九潇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明艳笑容：「若每个人个性都跟父母一样复制贴上，那世界该有多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