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没开口,那老祖便定了定神,说道:“这事该从何讲起呢?”
“就从那本圣法说起吧,醒妖秘法《影血》是我带出来的,其修炼困难,文字晦涩难懂,通读理解已是不易,熟记于心更无可能,算不上什么上成法术,只小道罢了,而且,那些凡人不好管控,一个凡人身上也就几滴精血可用,没日没夜炼化,通常也收获甚微,抓山下的修道者,又容易惹出麻烦,所以我将它扔到了一边。”
“右使大人来找我要这秘术之时,我本没有多想,随手就给他了,没想到右使大人聪慧,借了这仙葫助力,炼化精血,简直神速,我以为是右使大人的功劳,没想到此事竟然还要归功于你。”
老祖看了一眼那人形白光,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啊,年轻时候作下的孽债够多了,那时候不信因果,只信拳头,现在老了,不想死不瞑目,不想下地狱,所以这屠城一事,我从没参与,虽说那些凡人如草芥,死了就死了,但终归他不是草芥啊,万物有灵,何况他能托生成人,不容易,我不想再造这个孽。”
江书年知道,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
看来那老祖心里明白,他必须要与屠城之事没有半点关联,江书年才会真的出手帮他。
“我今天就倚老卖老,也劝你们一句,少做恶事,人族有句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我们妖族中,弱肉强食,奉行强者为王的准则,大鱼就该吃小鱼,小鱼就该吃虾米,哪里会信什么人在做天在看?”
“哪里会信什么善恶终有报?”
“妖族的善恶只是拳头,拳头大,说得错也是对,拳头小,说得对也不对。”
“所以啊,一千年前,成仙的妖,能有几个?屈指可数。”
“人族,大多天生就信奉正义,信奉善良,他们骨子里就以扶持弱者为荣,他们斩断心魔证道成仙,易如反掌!”
“妖族一日斩不断自己的欲望,看不清自己的孽障,那就会一直被人族踩在脚下!”
“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凭什么成仙者要善良?要正义?要勇敢?凭什么不要暴怒,不要贪婪,不要欲望?”
“是谁定下的这成仙之规?又是谁来洒下的这天道法网?”
“我年轻时,也曾苦苦追问,为何厚此薄彼,为何这成仙之路,唯有斩断心魔这一条?可天道冷漠,当你我皆是刍狗。”
老祖说罢,热泪滚落,慷慨而歌!虽然江书年听不懂他唱的什么,但那粗犷的歌声如同战鼓,一声一声擂动着他的心。
天空中那道黑云终于消散,校武场破烂大半,春宅毁之一炬,阳光透过雪叶洒向这片土地。
天光大亮,一切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那些挣扎的脚印与早已凉透了的热血。
“我还记得,我迈入仙十境之前,苦苦挣扎,怎么也敲不开地仙门,还是一个小道人跟我讲,他说了两个字,不争。”
“当时我嗤之以鼻,觉得他地三境,狗屁不懂。”
“而且,人活着就要争!与天争与地争!老子这九境巅峰,是杀出来的,是一拳一拳争出来的!你跟我说不争?笑话!”
“可后来还真让他点中了,我从小就胆子小,什么东西都要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才算踏实,这是我的心魔。”
“我能破开地仙门,确实是听了那小道的话。”
“因为不争,所以会有。”
“如今通天路断了,九境就到顶了,再也不用抓出心魔了,谁也成不了地仙了,曾经人族信奉的正义与善良,再也没有用了,那只能慢慢拖垮他们,妖族信奉的弱肉强食却让我们如鱼得水。”
“这便是末法时代啊。”
“我出关之后,经此一战,看清了许多嘴脸,实在心痛,现在的人族,越来越像妖了。”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妖族如日中天,我本该高兴,可这通天路不会一直断下去!”
“如果有一天,通天路接上了,人族又可轻而易举地斩断心魔,登顶成仙,那时,妖族该如何是好?”
“诸君!诸君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定要趁此机会,妖人当自律!趁此机会,追赶人族!”
“待到风起,通天路续,那时!我们妖人就再也不会受他人族的制约了!”
“这世界该有一半是我们的!”
“万万不可再如此纵容下去,万万不可满足,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放纵不是修行,克制才是啊!诸君!”
老祖盘腿而坐,眼泪不止,他娓娓道来,声声嘶厉。
众人皆沉默,一言不发,老祖大义,无人质疑。
江书年听得有些动容,抛开这老祖的德行不谈,单单是这一份对醒妖的赤诚忠心,天地可鉴,令人敬佩。
老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深鞠一躬说道:“请诸位大人!一定居安思危!”
老祖直起腰,一脸坚定,他吼出一声:“将勤补拙,醒妖永昌!”
随后,众妖人亦是同声吼道:“将勤补拙,醒妖永昌!”
无名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腔热血,语重心长的老人。
“江书年,那秘法就在你手中的葫芦里,它坚不可摧,只有我知道如何毁掉它,我就要死了,我帮你毁了这秘法,我帮你把那些百姓救出来,你照顾好茱儿,我今日就做主,将她许配给你。”
听到那老祖的密语传声,江书年一愣,他看了一眼林茱,又看了看林染。
心想,这怕是不妥吧.....
什么啊就许配给我啊,怎么了就直接许配了啊,你怎么还包办婚姻呢?真封建。
只见那老祖擦了擦眼角未干的眼泪,沉声道:“我生而为妖,我很自豪,我不会允许一个外人,来掌控我的醒妖教。”
“右使大人,有句佛家教义送于你,人恒立,莫向外求!”
此话说罢,众人倒是都有些放松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若那老祖说完这通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后,真的什么都不求,白白死在了这,那任谁的心里都会有些歉意。
眼下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那诡异前辈,无名心里一冷,任何事都不可动摇他与那诡异之人的交易,他要靠那仙葫做妖王,他要靠《影血》这本圣法,快速培养壮大他的势力,这事谁也拦不住!
他向后密语传音了几句,嘱咐了几个长老。
他们的动作很明显,一看便知是要出手了。
那老祖坐在原地依旧风轻云淡。
江书年有些信不过他,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那本《影血》伤天害理,作孽极重,可他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将其毁去呢?为何不在无名借用仙葫屠城之时就出手阻拦呢?
即便他真的没有参与后来的屠城之事,那在他心里其实还是舍不得毁去这本圣法的,毕竟在这九境封天的大寒地上,有了这本功法,醒妖教便就不只是如日中天这么简单了,用不了十几年光景,说只手遮天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