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大雪至,北风卷地寒。
大寒地上少有的几日晴天过去了,雪,又飘飘扬扬的下了起来。
由骞与一身材高大的红发青年并肩站在比武台远处的阁楼中。
那青年裸露着古铜色的胸膛,一头血红色长发随风卷起许多洁白的雪花。
他皱着眉,心里有些怒气,因为前一刻,他的白面蜘蛛死了,死的很突然,似乎是叫人一击毙命。
红发青年捏紧了腰间的葫芦,心想这仙宝少年果然有点意思。
“由公子,事到如今,醒妖仁至义尽,此事本就无关你我二教合作,况且白面蜘蛛已经为你死了,于情于理我都可以不再出手。”
“你也知道,这仙葫是我教圣物,动用它,得需要妖王点头,如今我拿它出来,私自帮你,担的可是掉脑袋的风险。”
由骞自然知道红发青年说这话是想要借此捞点好处,狠狠宰他一刀。
这红毛小子穷怕了,贪财的很。
红发青年名无道,天分根骨奇佳,即便在天才齐聚的山上来讲,亦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存在。
虽然如此拔尖,但他过得并不宽裕。
这事,说来还得怪他爹。
他爹是醒妖教右使,当今老妖王的次子,庶出。听上去地位尊崇,却过得还不如一个普通长老。
只因妖后城府深密,其家族势力庞大,势焰熏天,故妖王的小妾们,没一个得了善终。像他爹这种,妖王子嗣,即便流着妖王的血,能活命的也不太多。
本来,庶出,妾生,得死呢。
现在不仅留你狗命,还提携你坐上了右使的位置,日日行事已是如履薄冰,哪里还敢中饱私囊?
醒妖教谁人不知,右使自上位以来,都恨不得衣无两袖,以示忠心。
他爹都这么穷了,他再怎么根骨奇佳又有何用?还不是穷的叮当响。
由骞横了他一眼,嘴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暗骂道,虽然此番确实是我要你出手的不假,但他们要去毁的可是你们醒妖教的秘法,没有我,你就不出手了么?
竟还好意思谈二教合作之事,祭巫此次出钱出力甚多,十二太上长老动了十一个,醒妖又出了几个领主?
退一万步讲,你肯出手,还不是因为看上了江书年那柄仙剑?
挣钱的时候不说什么,赔了钱便算我头上?账不是这么算的。
由骞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开口道:“无道兄,这四个贼人,今日所图,是你家圣法,定不能饶了他们!”
无道今日本该拿了葫芦就走的,他父亲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定不要节外生枝,安稳将那仙葫藏好,一切事情都要等他回来,再做决定。
可那柄扶倾,太诱人了,虽然醒妖与剑修之间心法不通,他即便得到也用不了这仙剑,但用这柄扶倾足以换十几件一品仙物了。
值得冒险。
红发青年无道冷笑,他知道由骞不愿意出钱。可白面蜘蛛都死了,八境妖仆,这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底,今日若不捞回点什么,那就真亏死了。
“由公子,即便他们四人今日真是来此毁我教圣法,可终归是还未得手,况且我教老祖与他们有些香火情,我贸然动手,还是不妥。”
无道心想,你少拿这事当借口,你若不出点血,我今日肯定不会再出手了。
由骞暗叹一口气,这无道摆明了就是不给钱不干活啊。
他脸色异常难看,若不是还指望以那红发青年腰中的仙葫镇杀四人,他早就与这斤斤计较,只占便宜不吃亏的铁公鸡翻脸了。
眼下不仅那八境蜘蛛死了,此地阵法也被破了,由骞恨自己,竟然一时激动,忘了他江书年怀中还有黄龙剑!
大意了。
由骞懊悔的同时,心里也不断的后怕,幸好当初留了个心思,没有去亲手杀他几人。
否则,留在下面的就不只有那白面蜘蛛了。
那黄龙果真名不虚传,即便不是魏浒亲临,竟也能一剑力斩八境妖仆。
比武台的门此刻有一丝松动,那四人要上来了,由骞见状有些心急,今日围杀那四人像是如有天助一般顺利,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下次再想设局围杀他们定然是难上加难了,而且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由骞复仇心切,心想,今日必须将其诛杀!
由骞焦急的看了一眼那红发青年,后者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在心中暗骂那无道一声:“不就是钱么,老子给你!真是穷疯了,狗崽子!”
他决定破财消灾。
教中人如今都不在此地,想复仇还是得靠那个仙葫。
自己出手,风险太大。
同为六境,由骞自信能不损一毫,斩杀陈最。可那小胖道人与仙宝少年,实在让他棘手。
山上人的六境与山下人的六境,小到秘宝丹药,大到神功心法,天差地别。
山上山下,天上地下。
境界,只是证明了一个修道者战力的下限,而秘宝,心法,神兵,天赋,这些东西却没有上限。
如若不然,江书年怎能以二境弱鸡之力,杀那八境大妖?
说到底,无论是平头百姓街头打架,还是修道仙人山上斗法,人与人的纷争,表面看起来是拳头大小的比拼,实质内里却全是钱的较量。
“无道兄,他们要出来了,帮我这个小忙,日后定以一品神兵重谢于你!”由骞狠狠地盯着那道石门,他从残余阵法波动中感受到那些人的步伐了,他眼中杀意很浓。
红发青年笑了笑,只将腰间的葫芦重新握在手中,却没有出手的打算,他只是笑着看了看由骞。
由骞转头,见状一愣,他心想,你笑什么?出手啊?!
你什么意思?
莫非价钱没给够?这价钱还不够?
这无道,真是狮子大开口!
即便这是那夜里出现的第三件仙宝又如何?我只是借用一下你这仙葫而已啊,难道一件一品神兵都不够么?
石门此刻正一点一点的被推开,眼见那几人就要出来了。
由骞气呼呼的,涨红了脸,他质问道:“无道兄?你这是何意?”
无道心说,你明知故问。
他笑着说了句:“得加钱。”
由骞被他反复拿捏得心里一阵火大,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既有求于人,就别说什么贵了贱了的。
心疼钱,你还办的成什么事?
由骞知道,再晚出手那么一点,即便有那仙葫压阵,一切也就都是未知数了。毕竟,谁知道那几人还有什么大手段没使?
攻其不备,才是良策。
由骞带着几分火气说道:“无道兄,若真杀得他几人,那把扶倾,那些五草纸,都归你!”
无道心满意足,他等的便是这句话。
私自动用仙葫,他冒了多大的风险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是回报太少,那可犯不上。
无道神情严肃,即便手握重宝,他也丝毫不敢大意,听说那少年手段奇多。
石门一点一点被推开,红发青年以内丹全部气元催动仙葫,他天七境的气元力,才勉强让这仙葫上烙印的两个古朴文字微微闪亮。
不知是他有些紧张,还是气元已被那仙葫吸干,只见他握着仙葫的右手一直在发抖。
无道心想,以仙器将那几人吞噬,一定出不了差错。这仙葫上能遮天,下能吞地,他们四人跑不掉的。
就在吕不周几人打开石门,走上比武台的那一刻,红发青年猛然转动仙葫。
感受到巨大气元波动的由骞躲远了一些。
然而,意想之中仙葫吞噬那几人的事却没有发生。
只见无道被手中仙葫震得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仙葫震颤,似乎想就此离去。
无道感受到那仙葫的意图,有些害怕,他知道,如果他此时放手,那仙葫就一定会奔那仙宝少年而去了。
无道回头,刚想求助,身边却早已无人,他抬眼看去,只见由骞又是一个闪身腾挪,已经躲得远远的了。
无道没有心思去管由骞,他右手拼命抓着仙葫不放,肋下生双翅,狠命向后扇动,腰中探出两条长满了红色长毛的兽腿,无道刹那间妖兽化,四爪猛然发力,拼了命的与那仙葫拉扯。
江书年此时亦是心生感应,他只觉得在不远处,有一只仙葫。
是那夜里出世的昆仙王的仙葫么?
江书年紧走几步,绕过那巨獾的尸体,向感应到有仙葫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在那远处一宫殿的飞檐上,似乎有个人影闪过。
雪下的很大,有些看不真着。
江书年四下张望,四周只有无尽落下的雪花,除此之外,再在也没什么了。
吕不周已经放出战车,低声催促道:“走了!别看了!再…再看没命了!”
江书年说了声:“来了。”
随后又看了远处那飞檐一眼,便没有再去感应仙葫,他两步跃上战车,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江书年离开比武台的那一刻,仙葫也渐渐停止了躁动。
无道与由骞一口气逃出了几十里才敢停下。
无道满脸冷汗,看样子像是被吓坏了,由骞面色阴沉的盯着他那条即将被仙葫撕裂的右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肩膀的伤口处,如今只有几条筋还连着,骨头早就被硬生生扯断了。
无道筋疲力尽的靠在墙上,缓缓坐了下来,他用左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右手里的仙葫,再次死死抓牢,生怕这仙葫又要飞走。
仙葫震荡,那巨大的力量几乎撕裂了他的右臂,若不是他及时显露本体,以强壮的四爪勾地,强行留下了仙葫,那就不是右臂被撕裂这么简单了。
丢了它,那如今就只剩死路一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