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妖教老祖出关，我们几教皆带重宝前来拜访祝贺，我们一心一意，诚心诚意！可你们怎么如此高傲？”

声音自后方传来，白春娘一回头，见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他个头不高，鹤发童颜。

白春娘皱了皱眉，她不记得今日宾客中有这么一位。

“有些话，老朽早就想说了！山上修道者皆是一家，为何有人座次靠前，有人座次靠后？为何有人甚至都不配进屋吃饭？”

“就因为他们修为低？就因为他们送的礼金少么？”

“荒唐啊！荒唐啊！诸君！人要自立自强！自尊自爱！”

白春娘叹了口气，心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那老者说完，白春娘看到众人眼中皆有怒气，他们纷纷开口，有的甚至已经破口大骂。

“富人拿出一百两银子送礼，是很多，可这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穷人只有一捆稻草，可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是，我们修为低下！我们穷！可我们是真心实意来祝贺老祖出关！我连我的兵刃都当了！换钱给老祖买的贺礼！”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七嘴八舌地骂着。

三公主不在，老祖不管，春宅之中那些下人也没人听她的。

听她的也无用，丫鬟奴婢的话，谁又会信呢？

白春娘觉得自己好像再次坠入了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她孤立无援，像狂风暴雨中的一株浮萍。

“白执事，你漂亮妩媚，人尽皆知，可我师兄也没有要与你怎样吧？”

“他仅仅是想敬你一杯酒，你便就如此侮辱他！”

“你又是个什么好货色么？！”

大堂之中，人声鼎沸，顶武教年轻一辈的人如今都十分气愤，恨不得现在就要对白春娘出手。

“顶武教岂能受这个狐妖折辱？！”

“她以为她是什么纯洁仙子！？不过是平阳顶上的荡妇！”

“就是，谁不知道谁啊？平阳顶上的胯下玩物如今也开始要脸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你只要倒下了，那些人就都会来踩你一脚。

白春娘的伤疤再次被那些人揭开，她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老祖。

老祖依旧没有开口，甚至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白春娘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无人可以依靠，只能以陪男人睡觉求生的狐妖，是山下的狐妖，是随时可以牺牲掉的狐妖。

前些时日上山的兴奋，发誓定要痛改前非的决绝，对老祖的信任，对春宅的归属，眼下皆荡然无存。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那会儿吕不周问她的时候，她还坚信，老祖是她的依仗。

既然不在意我的死活，为何当初还要给我希望？

白春娘脸颊抖动，鼻子一酸，但她将泪水强忍了回去，她拿出文雀丝巾，恨恨地望着眼前那些五大三粗的武人。

白春娘要跟这些人拼命，反正她不拼命，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白春娘不想再解释了，她知道，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事实是怎样的，那些人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出手的借口。

她打出的那一巴掌，就是最好的借口，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

没人关心她为什么打了那一巴掌，她说出来，也没人信，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即便那不是事实。

可事实重要么？

不重要。

他们要出手，所以你现在就必须当那个目中无人的高傲婊子，这对他们来说才重要。

反正你之前也不是个什么好人，欺负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了。也只能是欺负你了，欺负别人，他们这些恶人还会良心不安。

谁管你到底有没有痛改前非？谁管你现在又是个什么身份？

荡妇就该永远都是荡妇，婊子就该永远都是婊子，即便你现在不是婊子了，你真心悔改了，他们也会说你是婊子，你不立牌坊，他们也会帮着你立牌坊。

这与那些村头农妇传闲话是一个道理，事实不重要，有闲话可传才重要。

当你的流言蜚语从某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你了。

胜于雄辩的永远不是事实，而是人们心中的成见。

白春娘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落在了那鲜红的嘴唇上。

她不后悔，今日之事如果忍了，也会有明日之事，明日忍了，还会有明日。

她这么一个劣迹斑斑，又无足轻重的小卒，上了山，就永远不能回头了，只能平静地死在那些明日又明日里，死在那些可笑的，被人左右的结局里。

既然如此，择日就不如撞日罢！

白春娘睁开双眼，那好看的眸子里血丝密布。

站在她对面的那些武夫不断冷笑，他们准备好了。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先出手，也必须是她先出手。

整个大堂里静得似乎连一根针落都能听得到。

那些人要确保自己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然后以受害者的身份再给这个可怜的狐妖狠狠的扣上一顶挑起纷争的大帽子。

白春娘想，这与三公主所说，一模一样。

白春娘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捏紧了那文雀丝巾，她的愤怒，她的尊严，她的不甘，还有这么多年卑躬屈膝，让人当畜生一样玩弄的怨恨，她要在今天，在死之前，全都找回来！

导火线即将被点燃。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

“小…小腚，还得是你啊，搞这种猥琐的事，一般人真不行，果然还…还得是小腚。”

“找…找茬打架就说找茬打架，你摸人屁股干什么？占了人家便宜，现在又开始卖…卖上乖了。”

“你…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在这欺负一个女…女子，真是丢那山上人的脸。”

吕不周与江书年迈着四方步，跨过金镶玉的门槛，慢慢的走进了大堂内，二人来到了白春娘的身边。

吕不周冷笑望着那群武夫，他从白春娘手中拿过了那条丝巾，说了句：“打架是男人的事。”

吕不周转过身，将白春娘挡在身后，他冷笑着说：“怎么，欺负人欺负到我师哥头上了？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活腻歪了。”

白春娘看了吕不周一眼，她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那一年，那个男人，也是如此挡在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