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举架极高，由七十二根，五六人合抱之粗的圆木支撑。圆木之上，雕龙纹凤，那浮雕造型样式古朴，大气庄严。

大堂之内，醒妖老祖坐于北墙下，身后石像大如小山，其是由一整块巨石从中直劈而成，石块被掏成中空，内里雕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鳄，栩栩如生，霸气十足。

想来这就是那老祖的真身模样。

江书年与吕不周在那小女娃的带领下，径直走入大堂之中。

众人于老祖左右两侧，一人一桌，席地而坐，从老祖那里直接排到了屋外，约莫百位坐席。

东西两排桌中间铺着鲜红的地毯，上面印有繁密的暗金色花草纹样，蜿蜒曲折，枝茎与叶脉粗细不一，如草书那般笔走龙蛇，遒劲有力。

江书年与吕不周来到东侧中间位置的坐席处，二人坐下，四周人纷纷侧目，向江书年这边望着。

江书年握紧手中的扶倾，四处看去，他对吕不周说道：“今日来了好多熟人啊。”

“都是那日里围杀我们的？”吕不周四处看着，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反正都很眼熟。”江书年丝毫不惧那些人或阴狠或敌视的目光，正瞪着眼睛，挨个回敬。

两个小刺头一落座，很快就吸引了那醒妖老祖的目光。

他隔着老远举了举杯，向江书年二人打了个招呼，正四处回瞪的江书年一时间没看到，幸好吕不周眼疾手快，拍了拍他的肩膀，并递给了他一杯酒。

江书年与吕不周一同举杯点头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这…这老祖一看就是个好庄稼把式。”吕不周密语传音道。

江书年笑了笑没有接话，他再次给自己斟满一杯酒。

“平阳顶来了多少人？”他问道。

“很多，这堂上就有几十个，一些九境的师叔，还有一些是年轻一辈的师兄。”吕不周举着杯子一边说，一边向那些老道长敬酒。

“你姨娘来了么？”吕不周问道。

“没有，我只见到了魏浒，刚敬过了酒。”江书年放下杯子，心想一会儿要去找魏浒讨教几招剑术，如今扶倾在手，却只能拿它当砍柴刀用，实在暴殄天物。

这时，一只巨大的蜈蚣飘进了大堂，稳稳地落在中间的红色地毯上。

那是一只千足蜈蚣，它长到可以在地毯上盘两圈，每位宾客面前都有几条腿，它的头尾都在那老祖身前。

众人纷纷称赞这蜈蚣宴，百年难一遇。

“这玩意是用来吃的？！”江书年震惊道。

“千足蜈蚣，这...这一只的道行，少说得有七百年了，生前应该是人六境。”吕不周在一旁笑道。

“人六境的蜈蚣？说吃就吃了？！”江书年满脸不解。

吕不周眯起眼睛看了看，便说道：“妖...妖族修行本就缓慢，时时事倍功半，如今又...又都难以活过八百岁元，这人六境已算得上是个很有天分的大妖了，它生前必定日日苦修。”

“只可惜，是个山下的野修。”

江书年不解道：“既然它天分很好，为什么还要杀了它吃肉，而不是让它上山呢？”

吕不周笑道：“只有天三境的修道者，才有资格上山，论天分，它还差得远。”

“而且，七百岁，人六境，即便上...上了山也入不了天七境，它已经太老了，开始走下坡路了。”

江书年问道：“你人四境而已，当年怎么上得山？”

吕不周笑了笑悄悄说道：“上山之路啊，亦...亦有很多，我就属于靠着裙带关系上的山，嘿嘿，羡慕也没用，谁叫咱...咱有个好爹呢！”

江书年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吕不周是在自谦，他若不是人中之大才，又怎么能拜入李重阳的门下呢？

江书年偏头看见了于定海，他又问道：“你看，那小腚也才天六境，他若是此生再也不能破境，会被扫地出门么？”

吕不周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会，只要上了山，几乎就没有庸才，若...若是真有那伤仲永之事，就是小时候天分奇高，但越来越平庸，最...最终连天七境都够不到，那他也不会被逐出门外，顶多是被分配去做个什么山上的管事之类的活计，就像白春娘如今，一辈子衣食无忧，虽...虽然境界不高，但也会过得很体面，毕竟是山上人。”

“只不过，就他这一世了，他的子孙后代，没有天三境之资，便就只能下山去了，这事关乎到山上人的地位与脸面，没得商量，山上不会养闲人。”

“小...小腚是顶武最猛的人六境，战力同境无敌，而且他破境极快，他上山之时，与你一样，才是地二境，可自上山那日起，三日一境，仅仅十二天，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是顶武教有史以来，最快的人六境。”

“想来这...这孙子一定是有所隐瞒了，他如今不止人六境。”

二人交谈间，几个婢女已经用小弯刀将那巨大的蜈蚣拆解了，眼下江书年的面前正安稳地摆着两条大黑腿。

江书年吃不惯这玩意，他看见那些长满了细密黑毛的长腿，便有些反胃。即便吕不周说，千足蜈蚣吃的便是它的腿，腿中汁液对修行大有裨益，更有甚者能从中悟出些什么，以精进自身步法。

江书年满脸拒绝地喝了口酒，将那两条腿让给了吕不周，看着吕不周大快朵颐，他心想，这些山上人啊，也没吃过什么好玩意儿。

蜈蚣被人抬走后，红毯上走来了一众少男少女，他们手中皆牵着一只还未满月的白毛猿猴，那些小家伙一走进这厅堂之中，便都不敢再四处乱看了，吓得畏畏缩缩地靠着身边的少男少女。

江书年见自己面前不仅站了一只小猴，还放了一个药鼎。

他看向吕不周问道：“这是要炖猴子吃么？”

吕不周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似乎也不太知道这是要吃什么。

江书年见那小猴十分乖巧，便拿起一个散发着香气的苹果递给那只可爱的小家伙，小猴瞪着大眼睛看啊看的，也不上手接，尚需要吃奶的它估计现在还想不明白苹果是个什么东西。

江书年看着它又想拿那果子，又有些害怕的样子，觉得有趣，便咬下一口，示意了一下，然后又递给了它。

小猴咧嘴笑了，抓过苹果，用那小小的乳牙磨着果肉。

江书年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又冲面前那个头顶长了两只角的少年摆了摆手，示意他拒绝吃这只小猴。

少年有些犯难，江书年摇了摇头，说了句：“放了它吧。”

面前长角的少年深鞠一躬，说了声：“我替这小东西谢过仙师。”

江书年微笑点头，那少年便领着小猴转身离开，走到半路，却被一个瘦小的青年拦了下来。

他偏头横了一眼江书年，对那少年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听着不像是中洲官话。

江书年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只见那个瘦小的青年手指轻点他面前的那两只小猴，大堂之中便传来了那小猴稚嫩的惨叫声。

气元自小猴的腿中侵入，一时间整个小猴浑身热气蒸腾，满身的血像是被煮沸了一样。

在那瘦小青年旁边有一个装扮怪异的女人，她的脸上画满了复杂的褐色秘纹，她穿着单薄，露着胳膊与小腿，与那青年一样干瘦矮小。

见小猴惨叫，她竟然拍手鼓掌，嘴里也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那瘦小青年很快便停了手，他揪起那小猴，抽出腰间古刀，三两下便将其头骨取下，他抓着那小猴的脖子，一饮而尽。

江书年心有怒气，却不想惹事，他如今再做什么，对那小猴来说也是于事无补，他冷眼看着那瘦小青年，喝下一杯酒，便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