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了,渡安城最热闹的集市也已经纷纷收了摊,街道只剩下杂乱不堪的残留。
夜幕低垂,弯弯的月牙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映衬着街道,显得有些萧瑟。
然而在这乱而宁静中,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街道尽头缓缓走来。
随后拿起一旁的扫把清理着街道。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呢。”老人摸了摸胡子,呢喃道。
但老人扫了不一会儿,并将扫把一扔,喘了口粗气。
“可真是难为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去他的扫天下吧,谁爱扫谁扫。”并不如他年岁般那般苍老无力,话语间中气十足。
随着老人来到自己的糖葫芦摊后的小房子内,这条街再次恢复了安宁,只剩那茶不茶酒不酒的茶馆,还亮着微光,他们正在收拾白日遗留的事务。
直至,这座茶馆吹熄了烛火,这座城市终于被夜幕包裹,不见光明。
在渡安城的城中城的西面,这一片宅区此刻也已经大部分也已经安睡了去。
但唯独一处的宅邸内,一位少女被捆束于木床之上,倒不见少女有什么挣扎的样子。
月光透过窗缝,照亮她那明媚的双眼,随着少女眨眼,幽暗中闪烁着亮光,她看向天花板,似乎有什么心事。
与隔壁房中呼呼大睡的少年形成了对比。
这少男少女便是,傍晚在小巷内打了一架秦闵与少女。
本就觉得好像入了坑的少女,直至被秦闵扛进这处宅邸后,便明确了这样的想法,默默的去掉了“好像”。
宅邸内,异常简洁或者说根本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医馆了,连住房都显得有些寒酸。
直至进了内院,才算多了些物件,但大多都是葫芦、酒坛、顺着木条悬挂着葫芦,摔碎到奇形怪状但仍能使用的酒坛……
然后是,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的面相较好的酒坛与葫芦,交错放置在廊道,应是午后放置于此晒下太阳,但却未有人收拾。
随着秦闵扛着少女走进里屋,一名黑发,但面容干巴的老头,从里屋走出。
秦闵将少女放在木床之上,便是招呼来老头。
“哈哈哈哈哈,古老头啊,你老一把年纪了,染的一头黑想干嘛?看上隔壁家的徐寡妇了吗?”秦闵逗乐着眼前的老头。
老头面色绯红,啐了秦闵一口。
“有事说事!要钱没有!”古老头按着腰间钱袋,生怕被秦闵抢了买酒去,对于被扛回来少女连眼都没瞧一眼。
“诶诶,心急什么,这不是给你拉来生意了吗?”秦闵一边说着一边凑近古老头的耳边低声道:“这可是个大肥羊,治完病你我五五开。”
顿时老头儿两眼放光,他又似乎察觉自己仪态有些不对,故作姿态的询问秦闵缘由。
“就是被人打了一拳,什么情况你自己问吧。”秦闵甩了甩手,便径直离开房间,进了隔壁房间,倒头便是大睡去。
直至秦闵离去,古老头的脸色才是突然变得严肃,他缓步走到少女身前,一股压迫感让少女有些压力。
“小女娃,伤的应该不重,以你的功底,估计要不了十天半月就能自愈。”古老头扫视了眼少女,才是开口道。
少女有些惊诧。
“无需惊讶,老夫行医大半生,自是能看出。”古老头脸色有些得意,未等少女开口,先行解释道。
“这点伤势,我能让你明天就能痊愈,但是你还是先讲讲,你因何而来吧……”话音一落,古老头已经立于女子身前,手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数枚银针在烛光下,闪烁着昏黄的光芒。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真不认识你们,煅剑宗与卫易封只有仇!”少女面对古老头,有些心慌,这压力与秦闵对峙时,绝不会有,只是眼前,眼神冷厉的老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也实在无语,有些愤慨的说道。
“况且即便我说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少女逐渐意识到,秦闵与古老头的身份估计挺有来头,这让她不禁暗道倒霉。
“你说,是真是假,我自会辨别。”古老头将银针递进,轻声开口。
“我叫叶芷芯,是煅剑宗宗主的女儿。”
少女不得已,只得缓缓讲述,她来此的目的。
当年秦家军败走易阳城,一路回撤至卫玄城,兵困马乏,以为卫玄城绝对安全,便安营休整。
却不想,卫王以卫王妃作为要挟,迫使锻剑宗宗主叶瑾山,夜半大开城门,迎褚军进城,一夜之间,数万秦家将士被困于营内,被屠杀殆尽,仅余数百铁骑护送秦将军撤离。
“卫王妃做要挟,逼叶瑾山开城门?!卫易封还挺会玩。”古老头听的有些发懵,忍不住打断道。
“卫王妃是我娘,当年与我爹相恋生下我。”少女眼框有些发红,似乎是提到了伤心处,叶芷芯有些悲伤。
原来当年,煅剑宗宗主与卫王妃相爱,后被卫王横刀夺爱抢了去,便有了之后的要挟之事。
再后来,随着项王自缢,项国彻底覆灭,随后开展收编工作,而卫易封作为项国两大亲王之一,声名自然是最适合此事的人选,顺利成章成了这一事务的负责人。
而对卫易封声名有影响的事情,就是锻剑宗开城门一事,叛国的罪责他倒是摘的干净。
所以起初收编的那几年,他还不会对煅剑宗动手,免的叶瑾山狗急跳墙,而随着收编进程的趋于完结,煅剑宗的威胁也已越来越小。
所以,近年,卫王一直打压着煅剑宗,而煅剑宗捏着话柄不出,卫易封也暂无理由进犯,两者相持不下,暗流涌动,叶瑾山为保护女儿安全,将其送至渡安城,待事情出了结果,再去接她回来。
“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叶芷芯说完,便闭口不言,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最终结果如何,已不受她的把控。
古老头思索片刻,也不言语,先是去来粗绳,将叶芷芯牢牢捆束在木床之上,随后从袖中取出白布条,其中藏着共计十九根银针,每根银针长度不同,且在针头位置各有不同的纹理。
“接下来可能有些痛楚,稍忍耐。”古老头话未说完,也不等叶芷芯反应,取出一根根银针刺入叶芷芯各处穴位。
随后,古老头掌心暗自运功,向着半空微微一拍,一股气劲,似从无形化作有形,一掌落下,那十九根银针顿时下潜三分。
叶芷芯只感觉,一股柔和的气劲压顶而下,周身十九处穴位散发着热浪,刺激血液修复受损的身体。
但随着银针下潜,她全身毛孔倒竖,犹如千万细针刺身,浑身刺痛,让她闷哼出声,随后则是难言的刺痒,让她不住颤抖,但被粗绳子捆住,让她没法动弹。
“阴阳离心针……”叶芷芯心中暗自揣测,古老头所用的银针,在常人眼中也就是长短不一而已,各中细节纹路雕刻,若不是仔细研究近看,难以分辨,但叶芷芯乃是现如今江湖之中,唯二的锻造宗门之人,虽然与第一的龙家相比相去甚远,但“鉴眼”则是两家都拥有的最基础的锻造法。
而阴阳离心针,暗器类中排名第三。
材质特殊,针细轻柔,在天源力的裹挟下,将变得锐利坚硬,高速击出下,可化无形,十九支银针彼此以纹路关联,从而形成阵法,可用于御敌,也已用于治疗。
乃是鬼药圣古千的武器,但古千从江湖消失已有十数年,原因不明。
而今却在此出现,不禁让叶芷芯内里更加忌惮,但她未问出,毕竟现如今的局面,她只想安然脱身。
但很快随着古老头又一掌拍落,彻骨的寒意顺势席卷全身,打断了叶芷芯的思绪,使她如坠冰窖般冷的有些发颤。
再随着又一掌落下,十九根银针此时已彻底没入体内。
热与寒的交替之间,叶芷芯都能感觉到来自全身筋骨的酥麻,尤其是全身骨骼,此刻咔咔作响,让她也能意识到,此时身体机能被调动已然进入了修复的阶段。
“好了,不要乱动,养一晚就差不多了。”古老头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前辈,这针不用取出吗?”叶芷芯四肢百骸都处在瘙痒灼烧,有些难忍,如果这针不取出,要不了几分钟,她就要扛不住了。
虽然怕冒犯了这位隐世的前辈,但实在没忍住。
“啊哈,不好意思,忘了收针了。”古老头拍了拍脑门,讪笑一声,一挥手,那原本潜入叶芷芯身体的十九根银针齐齐飞出,随着古老头的手指方向,回归原位,他收起布包推门离去,刚走到一半,又突然回头。
“哦这次医药费一共三十六两,给你打个折,收你三十两。你还不能动,那我就自取啦。”
“前辈自取就是。”叶芷芯内心暗骂黑心,嘴上却是谦卑的很。
古老头取完银钱,一脸满意的离开房间。
在门口时,看了眼隔壁秦闵的房间。
“这小子,还挺上心。”古老头望向隔壁虚掩的房门,便猜到刚才秦闵一直在门外偷听。
但他也并未多做什么,而是一脸兴奋的朝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这三十两银子可是够他和秦闵一两个月的开销了。
夜深了,醉酒熟睡去的秦闵,突然被噩梦惊醒。
这个梦他做了太多次了,但每次都难以摆脱恐惧。
他悠悠醒来,坐于床沿,喝下一大口酒,被昏暗的油烛灯照的微亮的脸庞,难得露出一丝阴郁感。
随后他在床底下,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吹散了堆积许久的灰尘,才是将其打开。
今日与叶芷芯一战,让他又有了点习武的动力。
而这木匣之中,藏着的便是与叶芷芯一战时的步法《九止步》以及一把木制的匕首。
秦闵看着匕首有些失神,随后则是长时间的沉默。
“嘿嘿,你说你们全走了,就留我一个人,你们让我好好的活着,可是,我一点也不快乐啊。”
“古老头的年纪也已经大了,他不说我也知道,也就三五年的好活了。”
“他是活够了,可是我呢?”
“我好想你们……”
秦闵喃喃自语,脸色悲伤,却没有流泪,但很快神色转变,又成了一幅市井痞子模样。
“哎,既然我的命这么值钱,那还是再练练吧,至少跑路得要快。”
他随后将匕首收回匣子之中,将秘籍放在枕头下,再是饮下一口酒,倒头睡去。
竖日清晨,秦闵悠悠醒来,在院子摆下众多酒坛,练起了步法。
依照九止步秘籍所述,步法关键在于料敌先机与出其不意。
步法被分成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则是外路招式,关于步法的基础落点与踏点。另一部分则是,关于内息在步法中的调度。
练至大成,能以极少的天源力消耗,粘住敌手,阻其退路,最大程度运用,身形便犹如鬼魅,让人无法摆脱,又触及不到。
此身法也是当今五大宗门之一影杀殿的核心功法,被拆分成三大阶段,分别授予外堂、内殿、宗主殿。
而秦闵手中这本则是属于外堂最浅显的部分。
也就在秦闵温习基础时,古老头不知在何处突然出现在秦闵面前。
“哟嚯,转性了,转性了。”古老头说着一步踏出,踩在秦闵的下一步落点,秦闵稍收步伐卡在其一旁。
由此,两人一个退,一人追,在这布满酒坛的院子里,来来回回,竟是没有碰到有一个酒坛子。
就是可怜了,被绑在床上的叶芷芯,无人问津。不过好在,经过一夜的折磨,直至清晨才睡去,现下倒是睡的舒服。
“好了好了,你是想把我这一把老骨头折腾碎吗?”古老头有些气喘,但发现秦闵愈发认真,步伐的进攻性也愈发强烈,似乎在表达着某种不满。
“怎么,这就不行?不是不服老吗!”秦闵抓住古老头疲累的空档,一步踏出身体微微向前撞去。
古老头被逼着只得暗自调动内劲,身形一晃,瞬时退去数米,震的周围酒坛寸寸龟裂。
“我活了两百四十来岁,百来年时间无法问心,而今虽然岁寿将近,但我也实是活够了。”
“只是有些愧对你父亲的嘱托,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就这么在这活着。”古老头脚尖轻点地面,人却浮空而起躲开撞来的秦闵。
“我不想,我要报仇!”秦闵眼睛通红,他也曾想过就此度过一生,但每晚的噩梦,让他备受煎熬。
“报仇?凭你这半吊子的功底?还是你这刚入通途,未得内息,就被酒掏空的身体?”
“你无非就是凭借着少时被强行打下的基础,在这满是普通人的边陲小城,找你这微弱的存在感。”
古老头难得正色,一字一句的说道,见秦闵止住攻势,但不发一言的样子,他又继续说道:“我们来此已有四年,我且就问你,这四年你都做了什么,酒酒酒,报仇?可笑至极。”
“等我死了,还有谁能保护你,还报仇,你能多活几年都是命好了。”
古老头看了眼有些颓唐的,呆立在原地的默不作声的秦闵,便转身朝屋外而去。
走了没几步突然一顿,给秦闵抛来一袋银钱,是昨天在叶芷芯身上敲诈来的一部分。
秦闵接过,但依旧有些无神。
“这银两应该够你几天的酒钱了,我得出趟远门,三四日后回来。”古老头说完便离开宅邸。
只留下呆呆的秦闵,以及被吵醒的叶芷芯。
不过秦闵也没有颓丧多久,毕竟几年的时间,也让他学会了自我排解,但此时对于酒的欲望也是不住的上升,他摸了摸腰间,又看了看地面,似暗自下了决心。
“要我和你练练吗?”叶芷芯此时已是挣开了绳索,来到了房门前,看着有些落寞的秦闵,突然有些同情,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与她年岁相当的少年,身上的仇恨应该比她要大的多。
“不用了,明天吧……如果你愿意的话。”秦闵故作轻松的回应,但又感觉有些不妥,随即改口。
“可以,那我先回去了,作为条件,等下带我去趟集市,我需要购置些物件。”
“你还有钱??”秦闵的关注点从来都有些偏离,这一点与古老头倒是有点相似,但这话也无疑让叶芷芯更觉的被坑惨了。
但叶芷芯也不接茬,说明了下她家的位置,拿着银玉剑也离开了。
此时的宅邸彻彻底底只剩下了秦闵一人,在略显空荡,满是酒坛碎片的院中,矗立。
经过一大早的训练,秦闵此时的脸上也已满是汗水,滴滴从脸颊滚落,从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