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市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感染内科501病房内，整个空旷的病房都被黑暗笼罩着，只有靠近窗户的地方朦胧的透进一片即将湮灭的暗淡暮色，就像病房里这个注定将被狂犬病毒吞噬的生命。
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蜷缩在床头，全身蒙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年轻人的父亲面容悲切，显然是难以接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运，房间里悲伤且凝重的氛围让年轻人母亲微小的抽泣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推门进来的老季像是打开了一个闸门，让病房里充斥着的压抑气氛终于能够宣泄了出来，正在低声抽泣的年轻人的母亲看清来人是带着帽子的警察立刻忍不住放声大哭：“警察同志，你们可一定要抓住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呀，我们小涛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黑暗中突然爆发的哭声给老季和方维吓了一跳，年轻人的父亲连忙走过来打开了病房里的灯，老季反应过来也忙过去安抚哭声震天的年轻人母亲：“大姐！你先别哭。我们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我们一定替你们主持公道。”
躲在被子里的年轻人被母亲突然的哭声惊扰，意识到了警察的到来，这才把头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刚露出头看到病房里的灯光就触电般的侧过头不敢直视，整个人都在灯光下显得畏畏缩缩。
方维在进病房之前用手机搜过狂犬病的症状，畏声畏光正是狂犬病早期的表现，显然这人就是宋海涛无疑了。于是顺手打开执法记录仪拖了个凳子坐在宋海涛对面。
“你好！我是西街派出所的民警，我姓方，叫方维。”方维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便直奔主题：“是你们报警说是有人故意让你感染上狂犬病的对吧？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吗？”
“我敢肯定！就是那个司机，一定就是他让我染上狂犬病的。”
见方维这样问宋海涛突然激动起来，说完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显然还无法面对这种已经注定的死亡。
是啊，对于死亡这个命中注定的话题，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面对呢，方维也不免替他感到惋惜，狂犬病确诊的话死亡率是100％，这是常识。
一直到宋海涛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才继续说道：“那还是一个多月前，我在下班路上被一辆黑色本田SUV撞倒，摔到地上磕破了手臂......”
宋海涛说两句便艰难的试图咽一下口水，方维注意到他喉头不自然的蠕动，于是安慰道：“别着急，慢慢说。”
“那个司机看到我受伤就从车上拿了一块毛巾帮我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可是我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那个司机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具体是那个方面不正常了？”
“他帮我包扎伤口的时候在笑。”
“笑？？？”
“对！！！”
“虽然他没发出声音，但是我那时候非常明显的看到他的脸上笑的特别开心。”
“当时觉着他是担心我的伤势，也就没太在意。”
宋海涛的这些话让方维一时半会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笑呢？的确，“笑”这个面部表情在发生交通事故的情况下显得非常不合时宜。但还是在笔录上记下了这个情况，“事故发生时你是步行还是骑车？没报警吗？”
“我骑了个电动车，当时是准备报警来着，但那个司机的态度非常诚恳，一直跟我道歉说他有急事，让我不要报警私了算了。”
“私了？这么说责任在他是吗？”
“是的！当时我骑电动车绿灯直行，他是在路口左转闯了红灯。”
“这起事故具体发生在哪个路口？”
宋海涛想了一会回答说：“是经开大道和东明路交叉口。”
“事故发生的时间还记得吗？”
“那天我加班到将近十点，骑电车走到那个路口大概也就用五六分钟”
“具体日期呢？”
“日期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一个多月前。”
方维低头在笔录上飞快的记了下来又接着问宋海涛：“你最后答应私了了是吗？”
“嗯！他提出赔我钱，再加上我伤的也并不严重，就胳膊肘这地方磕破了一层皮流了点血。”
“赔了你多少钱？”
“他主动问我赔多少合适，我说五千，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多给了我三千，我当时觉着他可能是喝酒了再加上闯红灯所以不想让我报警，也就同意私了了。”
“想起来了，他赔我的那八千块钱——我在第三天修完电车回家的路上存进银行卡里，到家就全都转到微信里了。”宋海涛边说边拿起手机翻找。翻找了一会儿激动的把手机拿向方维看：“找到了！找到了！5月12号那天我存的钱，发生事故那天就是5月10号了。”
方维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事情怎么和狂犬病扯上关系于是问道：“你为什么怀疑是他让你感染的狂犬病的？有什么根据吗？”
“一定是他！方警官，你们只要抓住他一问就知道了。”宋海涛觉得他说的这些已经完全能够证明那个司机十分可疑了，方维的怀疑态度让他愈加激动。
方维也有些无奈：“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抓人呀，除非你能证明就是他让你感染的狂犬病。”
“好吧！是这样的，前几天我一直感觉到头疼恶心，吃不下东西，胳膊上之前受伤的地方一直非常痒，像蚂蚁爬一样，来医院检查以后确诊是狂犬病，医生告诉我从我的症状来看，狂犬病毒大概率就是从胳膊肘伤口的地方感染的。”
方维也想起来搜索狂犬病时看到过在狂犬病前驱期感染处的伤口会发痒，刺痛并伴有蚁行感，这样看来宋海涛的怀疑还真有一定的可信度。
“你的意思是那个司机给你包扎伤口的毛巾上有狂犬病毒？”
“对！一定就是这样的。”
听到这老季插嘴问：“你家里有养狗了吗？会不会是伤口被猫狗舔过？”
“没有，我向来都不喜欢什么猫猫狗狗，这个伤口也绝对没被猫狗舔过，我思来想去一定是那个人。他当时赔我的八千块钱是纸币，整个钱包都塞的鼓鼓的，起码有七八千，你想想现在都是手机支付，谁还会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并且我的伤口只有我们两个接触过，一定就是他给我包扎伤口的那条毛巾上有狂犬病毒。”
“那条毛巾还在吗？”
“毛巾我给扔了，还有就是，那个事故发生的前的那段时间上下班好像经常能看到那辆车跟着我，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什么？？？”此话一出方维和老季都有些惊讶。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跟踪你，车牌号记住了吗？”
宋海涛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好像是鄂GH3...后面的记不清了。”
“对那个司机你还有什么印象吗？司机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是不是本地人？从说话口音上能不能听出来。”
“他大概有40岁左右，身高比我稍高一点估计有一米七五，偏瘦。说的是普通话，不带什么口音。司机右手手背大拇指关节处有一道大概一公分长的刀疤。还有他给我留了个电话号码让我去医院检查下伤势有什么问题再联系他，后来我打了那个号码显示的是空号。”
宋海涛拿出手机当着方维的面拨打了一个电话号码，果然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方维拿过手机记录下了那个空号又问宋海涛：“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发生过矛盾？”
“没有！没有！我们家小涛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从来没跟别人红过脸。”还没等宋海涛回答，他母亲已经抢着说了出来，宋海涛想了一下也点头默认了。
询问完毕，方维已经记录了满满三页纸。
医院楼梯间老季掏出一盒“黄金叶”正准备吞云吐雾一番，抬眼瞅见墙上的“禁止吸烟”标识，无奈的砸了咂嘴又把烟放回口袋。
“这件事你怎么看？”
方维盯着笔录若有所思的回答道：“按宋海涛所说的那样确实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
老季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觉着会不会是宋海涛倒下去的地方正好有患狂犬病的狗滴落的口水？或者是有患狂犬病的狗被车压死在那个地方，宋海涛正好在那里磕破了手臂导致感染狂犬病，虽然概率很小，但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方维听完后一副“这也能行”的表情。
“你说的这种情况就跟宋海涛被雷劈中一样。”
老季笑了笑说道：“但你也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还有就是宋海涛说的那个司机带那么多现金出来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虽然现在移动支付时代，但也难免有地方需要现金。”
“我倒觉着这点确实值得怀疑，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就是可疑的地方。”方维眼睛终于离开了笔录抬头看了看老季。
“好吧！但是私了和留下假电话号码这两点呢？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司机喝酒了，再加上闯红灯导致事故，这样的话私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嗯嗯！是可以这么解释。”
“假电话号码嘛，可能是司机不想宋海涛以后再借故找他麻烦，对了！给现金也可能是出于这个目的，手机转账的话还是会留下联系方式的嘛！”
看到老季把这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都做了合理的解释，方维连忙反驳道：“照你这么说就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了吗？我倒觉得有两个地方非常值得怀疑。”
“哦？那两点？”
“一是宋海涛说的好像一直在跟踪他的那辆车，你想想，在咱们这个三线城市，一辆外省的车牌还是很显眼的，宋海涛既然说发生事故前有印象经常能在上下班路上看到那辆车，发生事故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这点就让我觉得十分可疑。”
听到这里老季终于严肃起来：“嗯...这点我认同，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那个司机为什么要笑？照理说在发生交通事故的情况下，任何人首先感觉到的肯定都不会是高兴，如果排除宋海涛说谎或者看错的情况下，司机的这种行为就非常值得怀疑。”
“是，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我现在疑惑地是那司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让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感染狂犬病。所以我还是对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这个嘛！咱们就应该听听专家的意见啦。”方维拍了拍老季的肩膀说道。
“哎！对呀！”老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方维走向护士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