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床头的苗素红脸色憔悴，头发枯黄，脸颊瘦的凹陷出两个坑，颧骨突出，披着一件军绿褂子，手里握着佛珠。

病成这个样子，除了念佛祈祷佛祖保佑，大概也没什么好办法，但她丈夫是个体面人，学历高，在机关单位工作，还是个小领导，家里乱成这个样子，而且因为买进口药花光了积蓄，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身为妻子的苗素红十分羞愧。

她局促不安的笑笑：“原来是大瑾的朋友，随便坐，小玉你快起来，给叔叔倒杯茶。”她催促趴在地上哭泣的女儿。

李湛忙道：“不用不用，来的时候喝过了。”

这孩子非常懂事，李湛就没有见过比她更懂事的孩子，才十岁，就知道隐藏自己的痛苦，帮助父母招待客人了，麻溜的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泪珠，跑到外面的露天厨房里烧水，客人来了之后，一声也不哭了，还知道把客厅收拾一下。

苦难让这孩子变得早熟。

苗素红不认识李湛，问他突然造访，有什么事，他笑着回道：“我是杨瑾生意上的朋友，前几天一起吃饭，听到他说买药很贵，让家里入不敷出，我说我可以帮忙，但他拒绝了，今天正好路过这里，想问问他为什么拒绝，不巧，他不在。”

进口药毁了这个家，苗素红为此十分痛苦，她要是不得胰腺癌，就用不着力泼素，其实现在也不想用，医生说了，单靠国内的药物也能撑两年，可是杨瑾不同意，杨瑾非常爱自己的老婆，不能接受她只活两年的事实，而且杨瑾是搞医药行业的，熟知国外的行情，非要花大价钱从外面弄进口药。

苗素红叹息一声：“是我连累了他，他娘痴呆，闺女也正上学，他腾不出时间照顾，正需要我这个家庭主妇的时候，我却病的起不来床，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干净，让他再找一个能干的媳妇。”

“嫂子千万别这么说，难得你们这么恩爱，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怎能寻死？至于得病的事情，谁也不想这样，病来如山倒，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劝慰几句，苗素红心情好了很多，问他做的什么生意，他如实道来。

这可把苗素红惊着了，原来他就是名震江城的年轻企业家啊，电视里天天插播他们电器厂的广告，苗素红起不来床，经常看电视，江山电器厂的广告词都会背了。

来头这么大，愈发的让苗素红不安，扯着嗓子喊闺女：“小玉啊，给你叔叔买个烟，别让人家干坐着，咱家再怎么穷，也不能冷落了贵客啊。”

小玉站在门口，迟疑着不动，看看李湛，又看看母亲，小声说道：“爸爸放在梳妆镜台上的零用钱已经花光了，这个月没有……没有零用钱了。”

苗素红微微一愣，感觉十分尴尬，李湛连忙站起来说：“嫂子你先躺着，我带孩子去买烟。”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事没事。”

走出杨家的门，李湛的眼角湿润了，他仿佛从苗素红身上看到了前世的母亲，被生活折磨的千疮百孔，却还在咬牙坚持，让他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他领着小玉走下楼，家属院门口就有个小卖部，他买了包烟，然后放在那里一百块钱，委托小卖部老板跑个腿，买些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用品，跑腿费十块，小老板很乐意，屁颠屁颠的去了。

小玉略带惊奇的在旁边看着，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么出手阔绰的人，他蹲下，递给小玉一个准备好的红包。

“叔叔跟你爸爸是好朋友，你爸爸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托我照顾一下，我看你很懂事，应该不会乱花钱，这个你拿着，如果家里需要钱，就跟我说，上面有我的电话和传呼号。”

红包很厚，折都折不动，小玉只展开看了一眼，就被吓到了，里面都是10块的大团结，加在一起至少有一千块钱。

连忙把红包还给他，不敢要。

他捡起红包，轻声细气的说：“你想让妈妈受苦吗？”

小玉摇头。

“你想让爸爸累死吗？”

小玉哭了。

这孩子话不多，但很清楚家里的处境，这样下去，刚才的两个问题总有一个会变成现实，让李湛说出来，就很伤心。

李湛用袖子擦擦她脸上晶莹的泪珠，重新把红包放到她手里：“相信叔叔，叔叔不是坏人。”

“谢谢哥哥。”

他看上去很年轻，小玉从来没有把他当叔叔。

这时小卖部的老板蹬着三轮车回来了，买了一车粮油蔬菜，他们一起把东西搬到杨家，随后揉揉小玉的脑袋瓜，就告辞了。

苏泰安也早早地完成了任务，替那位疯疯癫癫的老太太灌满煤气，送上楼，然后坐在车里抽烟，李湛上车之后，眼角有些湿润，擦了擦眼泪。

“怎么哭了啊李厂长？”苏泰安连忙把烟扔了，驱散车里污浊的空气。

李湛勉强笑了笑：“别提了，看见杨家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心里难受啊。”

“你说挨打那孩子啊。”苏泰安跟着叹了口气：“那孩子是挺可怜的，后背上戳的血淋淋的，外人来了，一声也不吭，刚才碰见我，还跟我鞠躬，我老苏自问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看这孩子却很喜欢，而且我看杨家也就剩这么一个正常人了，小小年纪，就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得忍受疯疯癫癫的奶奶，还得帮父亲勤俭持家，我的天爷，真是苦了这孩子。”

是啊。

李湛要来一支烟，静静地抽了会，和老苏一样很是感慨，挖人才的事情先不说，就冲这孩子，他愿意无偿的帮一把！

随后大手一挥说：“走，去找梁老！”

之前梁栋生病的时候，是莲花疗养院的常客，李湛探望梁栋的时候，注意到里面收容了一些患有老年痴呆的干部家属，疗养院里人手充沛，设备齐全，医疗资源也不错，比这年代的很多养老院都靠谱，李湛想让梁栋说个情，把杨家老太太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