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古墓的“东西”,被送往北仓的已被精挑细选过,好东西被人截留,余下多是晦气阴邪之物,不清不楚。
历来整理这些古墓之物的人,皆是“死囚”一类人员。
只要有份活干,萧稷已无任何奢求。
他从第一块非石非玉非金非铜的断剑开始,剑身的一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另一面刻着“九天神魔,以剑诛之”,剑身断开的位置恰到好处。第二个是块板砖,砖体微红,砖棱淡黑,四面体上镌刻着蝌蚪文,像是用针绣上去。
萧稷眼中闪过一抹阴冷,强大的记忆泛起涟漪。
他察觉另一双阴冷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心头微动,心道:“萧公公在我身上另有所图?”
他始终面无表情,将所有的古墓之物仔细分类,按照自己的思考编撰成目录,仅用去六个时辰。
“萧稷,这是你的奖金。”刘公公将五个天龙币递给萧稷,拿起文档目录阅览。
萧稷粗重的喘口气,行礼道:“草民感恩刘公公赏赐。”
他没有拿天龙币,明知是萧公公给自己的额外照顾,可大家素不相识,祖上并无深厚渊源,这世上岂有无缘无故的爱?
“能快速高质量地完成工作,这本是翰林院最低的赏赐。”刘公公一眼明了萧稷的心思,“有时候,骨气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刘公公在暗指萧稷对萧公公的那一跪。
“是。大人。”
萧稷收起五个天龙币,静候下一个指令。
“剩下的活,交给他们去干。你好生休养三天。三天后,会有一大批文字载体送过来。”刘公公淡淡地说着,萧稷已走开十余步,刘公公突然问道,“萧稷,如果让你挑一样,你会选择哪件?”
“那块砖!”
萧稷不假思索地回道,像是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块砖。
“好。”刘公公继续阅览着,目送萧稷离开后,对着旁边的墙壁轻声道,“老祖宗,您听到啦?”
墙壁上无声无息地开启一扇暗格,萧公公走出来,捡起那块砖,仔细端详,良久,沉声道:“征虏大元帅镇守铜莲川时,便用一块白色的砖镇压了另一块铜砖。似乎就是从那一刻起,征虏大元帅便一发不可收拾。我已问过主子,主子说‘那应是万神玦中的灶王玦与海妖玦’。”
“这块是?”
“什么也不是。”萧公公沉吟片刻,“这是‘司天玦’的赝品,那块真的司天玦与萧家的仙葫,一起被人盗走。”
“盗……”刘公公瞪大眼睛。
“不错,都是从我手上盗走的。我追查三百余年,至今渺无踪迹。”萧公公将“司天玦”揣起来,“萧稷,暂时让他在北仓干活。我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在这之前,要确保他的人身安全。靖王那个蠢货,真是不可救药。”
刘公公看着离去的萧公公,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默默从左袖取出一块黑棱红体的砖块,心道:“萧老贼,果然狡猾。九十年了,我才得到司天玦的一点消息。司天玦,为什么这么多赝品流传于世?”
***
萧稷第一次提前两个时辰下班。
他即刻赶往城西的司北伯府,问问舅舅,娘葬于何地。
远远地,他便看到司北伯府正被拆,尘土飞扬,工匠们呼哈地叫着。
“舅舅,也没了。”萧稷脸上轻轻流淌着两行泪水,打湿衣衫,“这世上,从此往后,再无牵挂。”
萧稷擦干眼泪,缓步离去,先到纸火铺买了香烛元宝等祭祀之物,再给自己抓了三副药,蹒跚回家。
哒哒~,急促地马蹄声远远传来。
萧稷反应很快,刚躲到马路边上,十二匹赤色骏马飞驰而过,带起十二道狂风,呼呼作响。
“听说了吗?靠山老王爷要亲征九阖城了。”
“不会吧?”
“真的吗?”
“靠山老王爷,算起来还是当今皇帝的叔叔。”
“听说,是靠山老王爷主动请缨,前往九阖城擒拿征虏大元帅风铭。将从天地二帅、四大将军、八骠骑、十辅国的部曲中抽调精锐,并从五大仙门中各抽调一千人,组成三万靠山营。”
“征虏大元帅,出身寒微,原也没有根基,却很快长成一块肥肉,谁不馋呢?”
“那块肥肉,已经硌掉不少人的牙了。”
“他有那么厉害?”
大家看着说这句话的“病秧子”,个个摸不着头脑,一个病人能说出这么狂妄的话?
“他倒也有些来历。”
“他是谁?”
“萧麒麟的后人。”
“呜~”
“……”
萧家古宅,充满了旧时的气息,仿佛每一寸砖瓦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家中的祖宗祠堂里,香火缭绕,烛光闪烁,映照出祖先的灵位。
萧稷面色凝重,双手轻抚着灵位上的供品,心中百感交集。
他小心翼翼地为舅舅亦供了灵位,摆好了供品,然后在祖宗祠堂里恭敬地跪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内心充满了对逝者的哀思,对自己无能的忏悔。
贫贱难耐凄凉。
萧稷一直跪到天亮,仿佛这一跪可以将他的悲伤和痛苦尽数倾诉给先祖们。
天亮时分,萧稷起身,觉得全身疲惫不堪,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与释然。
他喝几口凉水,感觉到凉意在喉间滑过,仿佛洗去了内心的烦躁与不安。
随后,他回到小书房,躺在椅子上,呼呼睡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在萧稷的记忆中,从记事起,再也没有这样痛快地睡过一觉。
朝阳从窗缝挤进来,透过一层薄薄的晨雾,宛如千丝万缕的金线,温暖而又柔和地洒在房间内。阳光落在书桌上,映照着晶莹剔透的星澜珠,珠子表面泛着幽幽的光泽,宛如一只深邃而神秘的乌黑眼睛,默默注视着小屋。
萧稷凝视着那颗星澜珠,心中思绪万千。
他轻轻拿起珠子,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他不禁回想起萧公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萧公公与他曾祖宗萧逸澜,有一段深厚渊源,之后不知何故,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到了他爷爷与爹爹时期,全无往来。萧家被人欺负,三百亩“麒麟府”被人抢夺走,只剩下真龙巷这间麒麟老宅,再也没有故旧人物帮忙。
萧稷隐约记得,爷爷提过一件小事,萧公公是天龙王朝前三厉害的大人物,曾经风头无两,之后突然销声匿迹,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能随随便便出手?
萧稷相信,如萧公公所说,星澜珠可以助他快速突破到化神境。
然而,一旦到了化神境,便是合体期的炉鼎,极容易被夺舍或者吞噬,成为道行突破的“药引子”。
世人俗称“养蛊”。
萧稷犹豫不决,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星澜珠闪烁着诱人的光芒,背后的风险却让他心生忌惮。
此刻,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萧公公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提醒着他未来的危险。
“圣心诀!”
他轻声念道,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仿佛是在呼唤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
当这个法诀运转时,星澜珠内里的海洋渐起涟漪,波光粼粼,仿佛一片无垠的星海在他手中绽放。
珠子的表面散射出柔和的鱼白之光,缓缓流淌,一一落向萧稷的眉心。
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眉心渗入,徐徐扩散至全身。
萧稷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在体内流转,如同细流在经脉中游走,逐渐汇聚成一股全新的力量,汇入眉心,如细流归入大海。
突然,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四周。
萧稷的心口位置浮现一柄骷髅剑影,渐渐化出一道剑盾,将萧稷笼罩。
萧稷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看向小书屋唯一阴暗的一角,似乎有一件东西正在发起镇压威势。
那似乎是一颗正要冉冉升起的“太阳”。
萧稷停止运转“圣心诀”,澄心定一,心如止水,不一会儿,小书房里的威严消散,而心口的骷髅剑影亦消失在心口里。
他特别疑惑地走到书房的阴暗角落,伸手去摸,实不知这书房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存在。
忽然,他如触电一般撤回右手,墙面上有一个小点,发烫得厉害,似有雷光存在一般。
萧稷傻傻地看着,等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再次将右手按向墙面那个位置,任凭多么烫,雷电激身,他绝不撤回手。渐渐地,墙面裂开,一颗赤红如火的圆珠,缓缓地显露出来。
正在此时,星澜珠自行浮空,发出恐怖的黑光,仿佛要睁开一只眼,亦似要打开一扇门。
萧稷一把掏出墙中的赤红圆珠,放进口里,吞入腹中。而那块墙壁竟是自行恢复如初,全无半点异样痕迹。
旋即运转祖传的“正阳诀”,很快将全身的炽烈如火收归进眉心。
萧稷听到脚步声,灵机一动,抓住星澜珠狠狠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将自己砸得昏死过去。
星澜珠的光芒愈发耀眼,诡秘力量不断涌入他的体内,身体仿佛被这股力量所包裹,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萧宅方圆十里地,立刻被封锁,闲人不得靠近。
萧公公带着四人来到书房。
“老祖宗,这珠是……”
“星澜珠。”
萧公公沉默着,小书房里的一切,他再也清楚不过。
他将手放在萧稷的小腹上丹田位置,一团碧绿光雾注入,迅速在萧稷的体内蔓延开来。
“咦!”萧公公惊讶地尖叫一声,“一具尸体,怎么会枯木逢春,铁树开花,生出一丝纯阳生气?”
萧公公缓缓收起手,看着碧绿光雾散失在萧稷的体内,摇头道:“这孩子,好像已经挺过第一个生死玄关。”
他拾起地上的星澜珠,眉头忽而皱起、忽而舒展,轻声道:“这颗妖珠,连萧逸澜都抗不住,他的曾孙竟能抗下第一重‘妖力’,诡哉。”
“老祖宗,您已将十年的‘九天玄刹纯阳’法力灌注进这个杂种的体内,岂不是助他一臂之力?”
“就是。咱们监视萧家三百年,现在就剩这一根独苗,不能养虎为患呐。”
“说过多少次了,要有耐心。”萧公公平声道,“任何事,与主子的江山比起来,永远是微不足道。”
萧公公看向晕过去的萧稷,面色冷峻,目光中透露出妖异的兴奋。
他嘿嘿冷笑起来,声音低沉而又阴冷:“我倒要见识一番‘书山血海,九天圣宫’的威力。”
星澜珠的光芒绽放,一道强烈的湛蓝光柱从珠子中射出,直冲向萧稷的眉心。
持续一刻,不见任何异状。
萧公公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
“主子所料果然不错,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污染‘麒麟血脉’,萧家的‘血腥荣耀’已无法凝聚出血宫。
纵使偶尔有一子嗣,能够凝聚出那虚无缥缈的虚相血宫,终究不能成大事,巅峰形态不会超过萧逸澜。
萧逸澜,差得远了,连本宫的‘九天玄刹纯阳咒’都远远不如。”
“老祖宗的意思是?”
“看在萧逸澜的份上,不要打扰萧稷,让他自行成长,本宫要寻找下一个炉鼎。”
萧公公收起星澜珠,放下另一颗一模一样的乌黑珠子。
“这是……”
“嘿嘿~,昊阴寒魄万兽珠,乃是萧家血色天宫的克星。
萧稷将来若有机会,每修炼一次,此珠便会吸收一份他体内的纯阳气。
虽然微薄,然蚊子腿也是肉啊,也能助我一缕纯阳气。”
萧公公带人走了。
萧稷醒过来,已是三个时辰后。
他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眼锁定在书桌上的那颗乌黑珠子,轻声道:“这就是藏在天龙城里的‘昊阴寒魄万兽珠’?”
这当然不是来自萧稷的记忆认知,而是风铭骷髅王剑分身携带的记忆。
萧稷清醒后,看向那面墙壁,完好如初,再摸摸小腹,清晰记得自己吞下一颗赤火圆珠,此刻竟然不知去向。肚皮完好,说明没有人硬生生掏走。如果来人用其它手段抢走,那只能认命,什么也做不了。
“这世上,哪有好人!”
萧稷揣起“万兽珠”,喝了两大桶凉水,重回小书房,信手拿起一本古卷阅读起来。捱到子时,盘膝打坐,先运转祖传法门“正阳诀”,渐觉丹田内里升起一轮旭日,温暖的阳光由内而外流转全身,运转大周天后,仿佛万川归海一般,汇入进眉心。眼前,一个缥缈宫殿若隐若现片刻,便即消失。
休息三刻后,他果断拿出天地间至阴、至寒、至毒的“昊阴寒魄万兽珠”,运转“圣心诀”,心口缓缓飞出骷髅剑影,落在万兽珠上,抽丝剥茧,将一缕缕神异强大到匪夷所思的“魂力”输入萧稷体内,再徐徐炼化。
一阴即“圣心诀”,一阳即“正阳诀”,天作之合,暗合一阴一阳之谓道。
萧稷便在所有人的不察之下,开始修行。
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了。
他的工作,仍是翰林院北仓的繁重劳作。
只要按时发工资,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