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柱降临127年5月17日

当人们以为能够借助神柱的力量重获新生，能够驱散南方迷雾，将隐藏在阴影中的恶魔消灭时，那焚天的烈焰瞬间击碎了人们的愿景。

抬头仰望着这根被人们称之为神柱的巨树，卡尔没有想过在它那高耸入云的柱干之上，还有着如此宽阔的枝条——当神柱在虚无地出现时，它头顶那金色的树枝从中央向着四周蔓延，很快就遮蔽了那片紫色的天空，盛放的枝叶闪烁着耀眼的金光，照亮了虚无地，将整个世界都晕染成了金色。

卡尔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能够如此近距离地瞻仰到神柱的全貌。如果自己仍拥有着能够真实感受到外界事物的肉体，自己的眼睛肯定无法像现在这样无视那能够致盲的光芒直视神柱——现在将它称为圣树更为贴切。

一棵已经从西土大陆灭绝数千年的法源圣树，在127年前降临，给予人族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却在127年后的今天消亡，降临到灵魂中转之地。

有形的风吹动圣树的树枝，金色的树叶汇聚成一片海洋，随着树枝的晃动而沙沙作响。身为灵魂，卡尔只是失去了体感，但仍有听觉，他听着圣树的枝叶在哭唱，好像它们其实并不想这么快从西土上离去。

“从现实世界消亡的事物，都会降临到虚无地......”听着风声，卡尔不禁喃喃，“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法才能摧毁这棵神圣之树。”

他转过身去，怒视着杰西卡，无视她同样被圣树震撼到的神情，怒斥：“都是因为你们魔族！圣树是法力源流的根源，它能够滋养一切事物，使荒芜的土地重获生机，使破损的城市恢复如初。这下好了，你们魔族的目的达成了！但是你们永远无法战胜我们，三大国仍然储存有大量的法力源流，足以抵御你们的侵袭！”

正在观赏圣树的杰西卡出现过一会儿的宁静神态，会让常人以为她也在为圣树的消亡而感到惋惜，只是她身为魔族，人类自以为是地认为能够看穿他们的伪装，并不觉得这些来自迷雾的恶魔会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而感到哀惜。

当卡尔的怒斥声从身侧传来，她的神情变幻回之前的样子，那副总是一脸媚笑的模样。“卡尔王子，你我都已经变成了亡魂，无法再影响到现实世界的事物，你再怎么斥责我又有什么用呢？最多只能让我的神魂胆颤一下，这只会让你更加郁结。其实不必如此，倒不如与我及时行乐，即使是灵魂之躯，其实也有很多花样可以尝试一下的～”

卡尔愤怒地从一旁近侍的腰间拔出他的佩剑，往杰西卡身上猛劈过去，一下接一下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即使他知道这样做确实如杰西卡所言的那样，伤不到她分毫，也会让自己更加的愤怒。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本能驱使自己必须这样做，如果不将自己心中的火焰宣泄出来的话，那么他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徒留一具没有任何作用的灵魂空壳。

他什么都再做不到了，后悔与不甘将长存于心，直至那个真正的自己，拥有各种情绪的自己被这漫无边际的虚无之地吞噬，灵魂永葬此地，再无出日。

杰西卡一直维持着那副看起来十分虚伪的笑容，看着卡尔挥舞着剑刃穿透自己的身体，动荡着自己的魂魄，让自己感觉到一道道笔直的寒流从剑刃所触及的地方扩散，感受着这冷然的痛楚。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至少比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来得好。

她想到了那个名叫德格林的家伙。在前线之城的那个晚上，当她挥舞巨镰穿透他的身躯时，他的灵魂是不是也会像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那样，感觉到无尽的森寒？

杰西卡从未见识过能够无视掉自己所有攻击的家伙，不论是实体的触碰还是法术的攻击，那个家伙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将那些攻击通通无视，尽数穿越。看来他也是个灵魂之身，起码在自己攻击他的时候是。

杰西卡莫名想到了德格林，让她的心情一下子烦躁起来。她还不知道其他两名魔族统领已经丧命，灵魂正处于另一个交界地。当她受够了灵魂之躯感受到的寒冷痛楚时，她甩出了长鞭，将卡尔击退。

那股突然袭来的刺骨寒意让这个气头正盛的王子一时间难以忍受，使得他向后摔倒在地，不住地抚摸着自己，惊惧于他的灵魂刚才的感觉。

“怎么，就这刹那即逝的寒意，就能把你击倒？你可是在我身上砍了三十六剑呢～”杰西卡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王子，挥动长鞭鞭打了一下地面，发出一声啪响。

卡尔感到羞耻，捡起长剑，从地上爬起后将它交还给费南。近侍恭谨地接回长剑，对王子点点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插手二人的纠纷。卡尔从近侍那平静的眼波中明白，在化为灵魂之躯后，不停地宣泄自己的愤怒，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费南，你说只有在引路人的指引下才能离开虚无地，这棵圣树就是引路人，它会如何给出指引呢？”卡尔冷静下来后，看向费南。他不想再与身后那个魔女对视，看见她只会让自己心中的怒火再次点燃。他现在十分希望变成灵魂后能够屏蔽听觉，这样的话就能够连她的声音都不会听见了。

“看来我们的王子并不喜欢这个地方，急着前往地狱？”杰西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卡尔攥紧拳头，尽量无视她的话语。

只有与魔族英勇战斗而死的战士，才能够前往往生之界。这个人们口口相传的送别之歌，被魔族听闻。这让杰西卡嗤之以鼻，她当时感觉好笑，好笑在人类总会编造各种听起来十分美妙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心中的恐惧，为自己的弱小填补好一张兜网，支撑他们在临死的时候不被那死亡的压迫所摧垮精神。

这个传闻并不没有得到有效的考证，因为人们并不能够驾驭亡灵之术，自然无法知悉亡者死亡之后的经历。虽然它听起来十分的虚假，但就是能够给予人们最后一丝勇气。

卡尔信仰天神，笃信着这个传言，将它视为真言。如果没有英勇地死去，那自己可不就只能堕入地狱吗？

所以他第一次没有驳斥杰西卡讥讽的话语，双眸仍旧前视，看着费南。在之后那段无尽的痛苦折磨之前，至少还有费南能够带着自己走完最后一步。这位从自己小时候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战士，没有缘由便成为了自己的近侍，沉默寡言的他总是伴护在自己左右。如果他的灵魂最终能够前往往生之界，倒让自己不会那么的难受。

“引路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事物，但它们的作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给予我们一个坐标，跟着坐标前进，便能离开此地。”

听着费南的话语，卡尔抬头看向被金色遮蔽的天空，直立向天上的宽大树干，以及那无序交缠着的漫天枝叶，没有任何一个特征能够让卡尔找到费南口中的坐标。那漫天的枝叶像是一片星海，每一片树叶尖端的朝向都有可能指引他们前往某个未知的方位，只会让他们漫无目的地前行，然后折返，重新起程。

费南没有再让卡尔浪费精神去细数圣树之上有多少片朝向不一致的树叶，他走到圣树底下，那幽绿的身影在那堵形如高墙的巨树面前显得弱小无力，在圣树的眼里，他们都只不过是蚂蚁。

“王子殿下，你应该发现了虚无地中出现的事物，都是残破不堪的存在，因为他们肯定是受到了影响，才会从西土大陆上消亡。”

卡尔不敢说出自己其实并没有发现这些现象，空气中有形的风流以及紫色天空上的残云与流星，都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无心留意。而且他也不想让杰西卡知悉，这只会让这个魔女再次发出对他的嘲讽，让他生气。

卡尔点头假意应答，他在费南的指引下跟着他往圣树更近地走去，走到离树干只有三步之遥，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这棵至高的象征。

变为灵魂之躯后，能够直视这烁眼的金光而不被致盲，他能够看清树皮的轮廓，数清它那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以及它身上那明显的火焰烧灼的痕迹！是火焰焚噬了圣树，将它整具树身吞噬，才让它出现在此地！

卡尔震惊于树干纹路上那成片的火烧痕迹，火焰化成一条游龙顺着树干攀爬直上，仍旧有火焰残存，它们把圣树燃烧着带到了这片虚无之地。火焰并不像现实那样焚烧圣树，它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恰恰相反，正在修补着圣树的树表，并且已经快修补完善。圣树在修补完成前的某一时刻，卡尔通过裂痕窥见了它的内里——金色的丝脉在圣树之中笔直向上，在虚无地完好无损地重现。

有形的法力源流从圣树之中出现，就像卡尔看见的金色丝脉一样，先是从树底出现了一缕金色的流光，轻轻缠绕在卡尔身上，让他再次有了异样的感觉，与灵魂互相触碰时的寒冷不同，是如同在春天的某一个早晨起床打开窗帘，感受到的太阳光照射，这种感觉名为温暖。接着更多条从圣树底部出现，它们好似圣树的根脉，冲出了泥土的束缚，想要滋养这片被死沼腐蚀的土地。

更多的法力源流从圣树周围的土地涌出，喷射出几道微弱的水柱，接着扩大了范围，更多的金色水流从土地内溢出，逐渐填满周围暗绿色的土地——凹坑被神圣的源流占据，逐渐扩大，形成了湖泊——法力源流好似并不满足于此，它们并不只想改变周围的地表，它们再度向着四周不断漫延，让每一寸土地都被金色的水源浸泡。它们漫延到最后，使整个虚无交界地形成一片汪洋。

卡尔双脚突然踏空，就像是突然沉入水面，他跌入了法力源流形成的海洋之中，感受到一股暖流包裹全身。他感觉有一股水流在尝试着钻入了灵魂之躯内部，就好像想将他这具空壳之躯填满。

“命定之子，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你身边的恶魔——”身躯被法力源流填满时，一些洪亮的声音在脑海中涌现，就像是管弦乐器编排出的恢宏大气的乐章，振聋发聩。它并不只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群人的声音，接二连三地献声，最后聚在一起发言。

卡尔以为身为灵魂之躯，不会再能够用身体感触到任何实体，但是他被法力源流充盈后，仿佛重新拥有了身体的感觉，他的全身现在都有被水包裹的感觉。他本来一直睁着眼，但是当沉入海洋，被这不知深浅的海洋淹没时，本能驱使他闭上了眼睛。

在听到那宽宏的人声在耳畔回响时，他尝试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他能够从下方直视到圣树埋入地底的根部，但是这棵圣树的根部已经被恐怖地撕裂，出现在虚无地中也没有出现复原的景象，就像其他残破的废墟一样，可能这残败的根系才是它的真身。与地表那壮丽的树干与树冠不同，它的根须只剩一条，笔直地垂落于深海之中，上面有着诸多白色的亮点，亮点在驱散着周围的法力源流，使得那条根须像是被砍伐后堆积许久的木材一样枯干，亮点像是一群以植物为食的虫子一样，在吞食着这最后一条根须，很快，圣树最后的根脉也因为亮点的侵蚀而消逝。

世界岛上的圣树是一棵无根之木！

“它想要取代你的身份，重回西土大陆之中。你不能相信它，还要阻止他！如果选择相信它，那么这个世界将会真正地消亡......”

震耳欲聋的群声回荡在卡尔脑海之中，他们的神秘话语让卡尔感到十分的不解，疑惑无比。他想要开口向他们提问，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能够传音到自己脑中，为什么不阻止他这个世界就会消亡？

当卡尔刚要开口，群声已经销声匿迹，圣树的根须已经被亮点蚕食殆尽，亮点在吞食了圣树最后的根须后和群声一起消失。

卡尔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他的思想已经逐渐模糊，闭眼前他看到费南的脸部绷紧，显露出愤怒的神情向着自己游来，卡尔没有察觉他的不对劲，只想伸出手让近侍能够更快一步接到自己，虽然他知道两具灵魂之躯可能无法互相触碰。

当费南的双手要接触到自己时，刺眼的白光闪烁，卡尔睁开了眼，入目不是费南那绷紧的脸，而是迪娜的倦颜，她一脸担忧地坐在病床边，旁边是几个加莱王国的药剂师以及医师，他们紧张地看着王子，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的对决，从魔鬼的手中将他抢救回来。

卡尔无心留意周围的环境，他的头脑昏沉，只是睁开一眼便再次闭眼，然后沉沉睡去。

重新获得意识后，他内心暗示着自己，虚无地中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噩梦，自己和费南都没有死去，神柱也没有消亡。这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疲累，对亲身经历的事情回忆得过于深沉而产生的无端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