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底层的市井小民,什么时候会大摇大摆回到家乡来?
人家说衣锦还乡,只是现代社会不太可能让没有背景的无能者接近权力中心。除掉权,那就是钱了。
为什么会有钱?乐透、签赌?
要是中了大奖,避风头都来不及了,还会威风八面出来招摇吗?但如果是投资买卖所得,他又何必回来干起本业?
一笔大钱的前提没变,有了财富的老瞎子很高兴,一方面因为这是靠他的“天分”得来的,他的工作给他带来莫大的成就感。
回到一开始唐二提出的疑问,为什么要去找一个江湖术士?
因为丧门推测他是绑架案的歹徒。
但这不过是丧门在脑袋瓜转了十来秒的念头,不太好意思说,微笑是最好的伪装,而大部分的男人都会由着丧门。
帅气的狗狗车引起一阵注目,唐二一路开往巷底,在破旧的砖砌平房前停下车。
丧门看到一块简陋的招牌,上头用油漆写着“铁口直断”,随风“咿呀”晃动着。
丧门拉着显眼的唐二上前叩门,熊宝贝在丧门怀里缩了缩。
进门就是股腐败气味,里头只有一名佝偻老人,睁着黄白色瞳仁,正抓着鸡腿,用门牙撕下一大片肉块,再大口咀嚼着。
唐二看得直皱起眉,大黄吃饭都比老人优雅。
“大师。”丧门轻叫了声。
“算命吗?”老人露出两排黄牙,已经直不起来的背脊又往下方弯了弯,感觉他背部似乎有些病痛。“男左女右,一次告诉你三世轮回事。”
丧门挽起袖子,唐二却把他往后推,贡献出他精实的左臂给人摸骨。
老瞎子啧了声,不怎么满意男人的豆腐,但还是从腋下狠劲攒住唐二的手,唐二有伤在身,被老人家扒肉似掐揉,却也不吭一声。
“我以前在一间庙看过,是个白发的小孩子,还满准的,可惜现在那间庙被政府迁了。大师,你觉得呢?”丧门提了兔子,想旁敲侧击一点意见。
“神子算什么?”老瞎子冷笑一声,丧门的胸口几乎冻结了。
他提到“神子”时,是用一种不久才见过面的鄙夷语调,他曾遇上小七,而小七的存在已对他不构成威胁,兔子凶多吉少。
“哎哟,他那么小,就那么厉害。”丧门不能慌,必须继续打探下去。
“那又如何?终究天还是斗不过人,就算是神又有多了不起。我可以知道你们明天有水难,神还未必知晓。”
唐二摘下墨镜,显现出直立的双目,再撩开刘海,打开他第三只眼睛。
“你,一条贱命!”老瞎子浑然不觉房内加剧的压迫感,只沉浸在揭露命运的事业里。“从小就被转卖过两次,骨子太硬,没人喜欢。幸亏你后来被一个好心的主子收留,她有什么好的,都留给你一份。”
唐二紧盯着老瞎子,老人低驼背脊隆起一团会扭动的肉瘤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能还以为丧门倒吸口气是惊叹他准确的卜言。
“小姐,二十年前我可是这一带最有能耐的术士,公会就靠我抓到了鬼子。”老瞎子论起当年勇,丧门尽量不去看他的肉团,勉强出言去佩服他。
“怎么有神子又有鬼子?”丧门装出好奇又带点无知的样子。
有只蛆从老瞎子那团肉上掉下来,丧门深呼吸才压下尖叫,唐二竟然还可以坐在旁边让他摸来摸去,小萍儿对于小二哥的胆识钦佩万分。
“鬼子从阴间上来就是要带生灵下去,等他长大成人,人世免不了大劫难。我可是赔了我的神通眼才找到这么一个。说起来,我真是英雄,让这么一个妖孽长眠于墓下。”
“你们杀小孩子?”这是世上最不可原谅的三件事之一。
“那不是小孩子,是妖魔。”老瞎子重申一次。“他母亲还不相信,带着他乱跑,后来才承认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是灾难,害人害己。”
老瞎子热心介绍当年他们仙道团体举行的仪式,几个人排排站,定下法阵,让邪恶的灵魂离不开死亡的肉体,永世不得超生。
鬼子的声音是魔的声音,女士,请封住它。
鬼子的眼是通往地狱的入口,女士,请封住它。
他们把鬼子装进黑箱子里,黑暗的存在就该待在黑暗的地方,永不见光。
丧门听了,双腿一软,差点站不稳。
想起年幼的阿夕被泡在血水里的画面,缝得血肉模糊的稚嫩五官,甚至无法哭喊,丧门的心就快被撕裂开来。
多年前,丧门家阿夕就在这一带被丧门血淋淋地抱出来,医生说可能会死,而丧门请求让他活。
他还那么小,来不及体会人生的缤纷五彩,短暂的一生只有黑色的阴影,太可怜了。
这群人祸害完丧门心爱的大儿子,竟然又来祸害丧门的宝贝小儿子。
老瞎子还在抱怨公会将他们这些英雄全部除籍,因为张会长只想当好人,完全不敢违反世俗的道德伦理,即使是如此壮烈的义行也不容许。
那小糖果又怎么说?
因为长大后会太漂亮,先宰了她吗?
他们终究只是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堂皇借口,说什么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唐二还在和老瞎子背上的肉团对峙,老瞎子脸上沁出冷汗,从刚才即没有再为唐二分析命运,算不出来。
当老瞎子摸到手腕时,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去,撞得那团肉又不见了。
唐二站起身,理理黑西装,拉了丧门就走,还给熊宝贝拍了两下头压惊。
“不准,不给钱!”唐二说得顺口,带着流氓的味道,却也没和他的正气相冲突。
丧门想了下唐家的背景,这算近墨者黑吗?
老瞎子瘫倒在椅背上,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唐二把丧门塞进车里之后,飞快驶离摸骨算命仙的房子。
“他在背上养小鬼,帮他们规划犯案逃逸的路线。”唐二调整着狗狗车的后照镜。
小七说过,人和鬼打交道是很危险的事,虽然能收到种种好处,但它索讨的代价往往不是普通人所能负担的。
那时,阿夕就笑咪咪说:“弟弟你吃了我这么多顿饭,要怎么回报我(捏脸颊)?”
小七惊恐地张大眼,正所谓肉债肉还。
“那人快死了,他们才会放任他出来招摇。附近有两个人在监视,很快就知道我是九妹的保镖。”
“怎么办?”
“就等他们找上门!”
他们确实烦恼线索太少,可是配备有限,如果那些人拿着枪迎接,他们两条命也只是在他们罪大恶极的犯行上再添一笔。
丧门问唐二有没有一人当关、万夫莫敌的神明爆发力。
“我们下来都受到层层禁锢,避免造成人世动荡。”
“可是小七还是很厉害呢!”
唐二抿紧唇,说:“即使天上为他上了最重的枷锁,也无法完全压制他的灵能。”
抱歉,丧门心里头只有一只小白兔被套上项圈的画面,瑟缩在角落发抖,太可怜啦!
“对嘛,小七连你们这些神都没办法掌握,区区人类又如何?他又有一套男性的传统信念,一定会保护好九小姐。”
虽然,丧门深深明白,强悍和无敌是两回事。
“你觉得他们还活着吗?”唐二的话里有一股压抑的凄然。
“当然!小兔子和小糖果一定能手牵手归来。”
“谢谢你。”唐二重新仰起脸,在仅有两轮宽的乡间小路上平稳右转。
不客气,同样身为被害者家属,互相打气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