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正是挖坟的好时机。

陆廷君胸前绑着哭泣的布娃娃，肩上扛着圆滚滚的四儿子，在郊外的私人墓地卖力掘土。

叩地一声，铁铲碰上瓷器，他低身拨开红土，现出十来个小骨灰罐。

他合手拜了拜，一一捧起宝宝们的家，将小瓷罐妥善放到一边，托付给陆家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大道者．包子老四好生看顾。

陆廷君继续徒手下挖，大约挖到一公尺深，指尖碰触到软物。

他挖开已经压硬的土层，是小孩子，骨瘦如柴，还拖着脐带，皮肤透明到可以看见全身青紫血管。长年埋在土下，奇迹地没有死去，但也不算活着。

陆祈安在父亲耳边剖析：“龙凤胎，男孩作为风水献祭被活埋，灵魂依附在女孩的娃娃上。被生身父母发现，他们为补救错误，将他再次杀害。”

陆廷君怜惜地把气若游丝的小孩子抱在怀里，闭上双眼。

“虎毒不食子，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自己的宝宝？”

对于恨不得全天下孩子都是自家小孩的父亲，无法理解荣华富贵如何使人丧心病狂，为了求得权贵的天命，骨肉也能宰割。

“祖师爷爷，该怎么办？”

“你还剩多少寿命？”

陆廷君往裤袋里掏了掏，拉出一长串像是票券的红色纸单。

那是他早逝的父亲砸大钱贿赂鬼差买来的功德券，可以藉此累积阴德来换取年寿。几乎所有券子都被他家老二回收烧光，单单留了这本下来。

“我算算，青枝折半寿、盼盼折半寿、晴晴折半寿，大概还有八十岁吧？”他不太记得自己到底干了多少好事。

陆祈安伸出小手：“折一半过来。他原身本就带病，我最多只能再让他活十年。”

“太好了。”陆廷君由衷地露出笑容，毫不犹豫就给了出去。

陆老四没接过，反倒用力搂紧老爸的脖子。

“包子，怎么了？”

童音喃喃：“没事。”不肖子孙。

父子俩连手把活尸和布偶拼装回一个三岁小男童。

像这样施法将无生命的娃娃变成活娃娃，完全是天理不容的禁术，但他们姓陆，从千年前逆天至今，是屡犯不改的大罪人，根本没在怕的。

小男童睁开眼，茫然无知，无意识地伸手去摸身旁的热源。

陆祈安任他抓着肉颊，回以笑容，让小男孩安心地昏睡过去。

“祈安，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了。”陆廷君怜爱地抱起陆家的小老么。

他们父子一直到清晨才归家，三个大的发现弄丢了小老四、老爸又失联，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

陆廷君一脸疲态，但心情无比愉悦，大老远吆喝道：“包子们，来看新弟弟！”

“什么！”三个兄长脸色大变，竟然一夕间冒出第五个！

“干爹，这不是布娃娃吗？”陆晴空旋风般飞过，最快来到父亲身边。他伸手抱下义父所说的新弟弟，轻得就像棉花填的。

“不算是，魂和身子都缺一半，但补一补就又是个可爱的孩子。”

“把死物弄成活的，我记得会被雷劈啊⋯⋯”陆青枝摇摇欲坠，大哥快不行了。

“明知故犯，罪大恶极！”陆判气得发火，义父的做法完全扰乱生和死的界线，依他所见应该去十八层地狱轮过三回才对。

眼见就要发生家庭革命，挂在父亲肩头的小老四发了话：“呜呜，爹爹，祈安想要睡睡⋯⋯”

陆廷君顺手把小娃娃塞到陆祈安的肚子上，给他抱着蹭。

这下子，陆家哥哥们没人舍得抢走四弟怀中的布偶。

靠着小老四机伶作球，父子俩成功避开大儿子们的质问，不想他们为此烦忧。

一大一小摇摇晃晃地进屋，勉强撑到主卧房，门一关即双双栽倒在床。

两人围着小娃娃，男人成熟的嗓音和清脆的童音互相唱和，为娃娃施下安魂的咒语。

连手哄睡小娃娃后，陆廷君把额头靠上小老四圆润的脸蛋，笑得温柔不过。

陆祈安反手搂住父亲的脑袋，带着湿土和汗味，由衷地咒骂一声。

他才来到人间六年就有感这辈子玩完了，全都乱了套，还要跟天上装模作样表示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以前跟天帝下棋就提鬼王踩他痛脚，现在他却反问令尊还好吗？就连公会那个姓张的凡夫，也看出他拿父亲束手无策。

这个不肖子孙！

“祖师爷爷。”陆廷君环抱住凝重的小老四。

陆祈安嗯了声，就算这小子年近三十、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爸，每次呼唤还是透着一股孩童的纯真，很难不理会他。

“您以前在这个家总是不说话，我以为您并不喜欢我，因为我害死自己爸爸，也就是您守护的陆家子弟。”

“那不是你的错。”陆祈安抚着男人低垂的脸。

他的母亲是阿灼残魂转生，那身艳火一般的美丽、孤独的身世和鲜明的性格总是吸引陆家子弟。

可是她不知陆寂长寿，算错时代，误以为陆廷君是诅咒的恶子，处心积虑修正错误，却铸下泯灭人伦的大错。

陆廷君平生唯一原谅不了的人就是他母亲，世人说禽兽也会爱母，使他经常反思自己是否禽兽不如？

“那女人挖出我父亲的心，我爸爸却仍然把我抱到门口才松手。我当时太难受所以没细想，见了您抱孩子的手法才记起——那时候附在我父亲的尸首上，从那女人刀下救了我，带我离开的人是您对吧？”

陆祈安不发一语。

“即使被陆家背弃，您仍一直守着这个家，是吗？我却年幼不知事，只想抛开陆姓和这双眼，决然离开，留下您独自一人。”

他想抗辩，自己并没有那么留恋不已，只是承诺的义务。

陆廷君落下热泪：“好高兴，我从来都不是孤子⋯⋯”

从小目睹双亲惨死，成长过程失去至亲庇护而受尽人情冷暖，就算从此心理扭曲发狠血洗公会仙宫全世界都情有可原，没想到竟长成一名谦谦君子，活得比谁都温柔、善良而坚强。

陆祈安注视父亲安稳睡去的容颜，低眸吻了吻。

如果他长久承负天地不容的罪孽，最后换得这孩子来到世上，那么一切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