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没错，大神们能有作为却无作为，被鄙弃成废物也是他们自找的。你不一样，你尊贵不是因为救苦救难的大功德，而是存在本身。”

好比现世到电灯问世以后，日月崇拜才逐渐衰退。

科技落后的地府尚未找出点亮世界的替代能源，从古至今都是倚赖从河道溢散的星光维持住鬼都的运作，所以星君的地位无与伦比。

“说起来，都怪我跟你借了阳气，你才会落入阴冥，弄得这一身脏。”陆祈安提袖擦拭丧门脸上的泥水。

“是我对不起你，以为可以自力完成，却又把你拖下水。”丧门握住友人白净的手指，无意识在鼻尖反复磨蹭。

“傻瓜。”陆祈安温柔笑着，“不过你发现问题就埋头进去这点，我也很喜欢。”

丧门整个人倏地发热，使得阴曹最后一道护城的法咒，啪啦一声，升起巨大的花漾烟火，炸光光了。

“那个⋯⋯”少女鬼差被推派出来，打断两位大人交心。“既然我们投降了，请别再破坏公物，直接下令吧！”

于是陆祈安很顺口地命令下去：“小蝉妹妹，将囡魂和成鬼分开，再分新鬼与旧魂，再分原身与变异，特殊状况另外编制，各别带入十殿余下的空殿，之后听从判官大人发落。”

鬼差小蝉一边努力抄笔记、计算派员数量，一边柳眉倒竖、指责趁虚而入的对方：“你这样太卑鄙了，明知道陆判前辈看到了就不会坐视不管，他工作量都已经严重超出负荷了说！”

陆祈安拈着额前垂下的刘海：“哎，那么你这位副官可要再长进一些！”

“我国事务不用你多嘴！”小蝉握紧双拳，两旁鬼差暗暗替她加油，身为阴曹代表，不可以吵输人类道士。“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自己是前辈的宝贝弟弟胡来，明明我比你可爱多了！”

陆祈安睁大眼笑笑：“可我也有不输人的自信，只能请判官大人裁示了。”

众鬼顺着道士的目光望去，大敞的城门走来湿淋淋的水鬼男子，白衬衫贴着胸膛，一手拎着外套皮鞋、领口挂着眼镜，细长的凤眸满是愤怒。

他一获知酆都出事，急如星火地从边境走水路赶回来，正好活逮名义上是他弟弟的逆贼俩。

“二哥！”丧门率先出声唤道，即使被纠正百万次还是把人家哥哥当自己兄长叫。

小蝉紧接着扑了上去：“呜呜，前辈，我被嫌弃了！”

陆判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花瓶副官：“废物。”

鬼差小蝉大哭着退下，陆判冷面对上笑得温煦的陆家道士。

和陆祈安相反，陆判魂身的模样比现世的人身还要来得年轻，这一增一减过后，他们年岁看来相差无几。

陆判冷酷表示：“我说了，你再踏入阴曹就是死路一条。既然你偏要自找死路，我也只能成全你。”

陆祈安连声不敢，朝陆判拱手作揖。

“这次实属意外，就请判官大人当作没见到我，陆某先行告退。”

众鬼望着刚正不阿的判官大人，只见他双手握得死紧，真如对方所言，闭上双眼。

“给我滚！”

丧门还想居中劝架，没想到陆祈安却趁机捧起陆判的脸庞，口对口深吻上去，看得满城阴鬼目瞪口呆。

他一亲完，立刻跳上丧门背脊，大喊全速前进，还不忘对陆判回眸一笑。

“告别时亲一下是礼貌呢，绝不是因为祈安还是好喜欢二哥！”

丧门跑得很快，因为他连带被打到屁股开花的机率非常高。

但他们一路急奔到开满红花的浅溪旁都没有鬼差追来，包括那位姓陆的判官大人。

他们同时松口气，随后陆祈安从丧门背上栽倒下来。

本来靠丧门口息撑着的破身子，又因为那一吻被阴气煞到。

“再调戏你哥嘛，你这个大白痴！”

“哎哎，没办法，习惯了。”

“你这个没节操的男人！”

警报解除后，丧门重新背起陆祈安，徐步涉溪前行，要过水回阳间。

沿途阴风拂面，曼珠沙华随风摇曳，加上他身上一闪一灭的微弱照明，称得上是景色宜人。

他们儿时约好要一起携手看遍三千世界，算算世间著名景点，似乎就剩天帝的御花园还没受过他们两个祸星荼毒。

“丧门。”

“嗯？”

“我娘亲心脏不好，怀我的时候又年纪一把了，爹爹本来是不想生的。但是哥哥们想要孩子想疯了，使尽浑身解数保我下来。”

丧门仔细听着陆祈安倾诉，由衷地说：“真是太好了。”

陆祈安用快睡着的声音咕哝：“是这样么？”

“当然了，这样我身边才有你在啊！”丧门想起鞋盒里的小娃娃，如果友人当初生命终止于此，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他一定会寂寞得发狂。“你知道我眼睛看不清亡魂，为了好好让我看着，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陆祈安奋力蹭了蹭丧门的脖颈，丧门正想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们终于分出胜负，要友人以后都跟着上官榆叫他哥哥。结果他一踏上彼岸，背后就空了。

“说过多少次，不要突然消失啊⋯⋯”

丧门忿忿盯着脚边小石子滚落溪水，再抬头，已经回到太平间。

他走出医院地下室，刚从冥世回来，有些不适应清早的日光。

当他正要上楼把陆祈安打包回去，却看到公会的人马在大厅里来回奔走，才知道法会出了差错，主事的高功重创，送到司南医院急救，生死不明。

丧门差点站不稳，难怪他见到的是陆祈安的魂魄⋯⋯怎么会、怎么会？

他驾车飞奔赶去，预想过所有坏的结果，就是没想到陆祈安会在原本的病床上晃脚吃包子。

虽然友人的脖子上缠了层层绷带，但看上去没有大碍。

“郎君！”陆祈安深情呼喊，还把吃了一半的肉包递上前。丧门毫不领情，直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陆祈安感知到丧门出事，其他法师却不准他下法坛，他就拔剑架住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装模作样，低估了陆家道士的疯病，没想到他真的出手剜开脖颈，血溅坛场。

抹颈之前，他还故意凄厉大喊：“把我和情郎拆散，你们全要付出代价，我定会化作厉鬼回来索命，好恨啊——！”

总之，陆某人成功地把法会搞得一团乱。

陆祈安乐得捧腹，丧门却不觉得好笑，只是怔怔看着友人颈子的伤。

“对不起，又害你多受罪。”每次每次，他遭逢危难，陆祈安总是奋不顾身地来救他。

“哎，只是吓人的障眼法，不痛的。”陆祈安解下厚重的绷带，没有伤，脖颈依然洁白无瑕。

伤去无痕，不代表没有牺牲奉献过，为了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计生死代价。丧门胸口滚烫，有感而发：“陆祈安，你对我太好了。”

陆祈安没有否认，笑得很得意，亮出医生很不情愿同意的出院单。

“你身体好了吗？”

“好了呢！”

丧门眼眶里滚出水珠，任陆祈安像猴子般地跳上他后背。

两个男孩在走廊上转圈跳舞，丧门不停道着歉，而陆祈安则是咯咯笑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感觉得到他们的快乐。

有人欣羡；

有人看得碍眼，相信只要弄死其中一个，他们就不能再这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