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祈安没回答问题，只看了鼻血不止的林然然一眼，两指抵住他的眉心，赦去窃用他名讳的罪责。

“小陆，你手好冰。”林然然去按陆祈安的颈侧，该是动脉流经的温暖皮肤却如触冰锥。

“怎么了？”众人围了过来。

“你们看不出来吗？他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林然然气呼呼地瞪向上官榆，上官榆被瞪得很无辜，明明人在福德社长手上。

面对众人担忧的目光，陆祈安只是说声不碍事，要福德继续走下去。

福德呼了声，走上楼，转弯，打开第四十九道门，气氛陡然一变，等着他们的不是默默包容大伙乱来、无奈一笑便倾国倾城的丧门哥哥，而是一片森冷血阵。八角阵形画着扭曲太阳与新月，在四个方位铺上开膛剖肚的幼胎，禽鸟、牲畜和未成形的婴孩。

“真恶心。”福德直觉反应，其他人则是被血腥味呛得说不出话。

“这是⋯⋯诛仙？”林然然不确定，需要血祭的都是禁术，而陆祈安过去对公会使出的那一手绝对没有附带鸡鸭牛羊和死胎。

“很麻烦？”流丹也感觉到浓烈的不祥，偏偏她身上的火息耗得一乾二净，连个点烟的火花都挤不出来。

“本来斗法是道士间的胜负，但一入阵，再强大的仙士都会变成无法力道行的凡人，任其宰割，故名为『诛仙』。”

上官榆问道：“不然我们绕开？”

“太天真了，那些学道不精、卑劣小心眼、上厕所不冲水的中年男子，会轻易放过这对相爱的璧人吗？”林然然从绘阵的手迹得到上列信息，小脸十分凝重。

想想，世上有什么能逼迫陆家道士接受不公平的挑战，自愿入瓮？

陆祈安拔剑而起，凝视血阵另一头黑漆，温柔唤道：“丧门，别怕，我这就来了。”

他笔直踏入阵中，才半步，黑暗浮现出血盆大口，往他直扑而来，被他横剑挡下，金属的嗡鸣声缭绕全场，众人心脏都漏跳一拍。

怪物现形，神似隶属节肢动物门的八脚蜘蛛，小货车大小，乱颤的触肢朝陆祈安挥来两支尖足，他眼也不抬便挥剑削下一双。断足飞过他的肩头，灵研社众人紧急趴下，才勉强闪过。

剩下六足的怪物，在地板上诡异地蹦跳，转眼间，在众人眼前隐去身形。

上官榆一声低呼，被亦心捂住口鼻。在另个世界，不见不代表不存在，眼见不为凭。

大蜘蛛在半空中跳跃现身，陆祈安避开齐攻的尖足，发尾被削下几缕，低身停住身势，持剑半蹲，后足使劲一踏，不退反倒冲向尚未找回平衡的怪物，踩上它的毛足当跳板，翻身跃起，轻巧有如鸟羽，然后亮剑，贯穿怪物头部。

然而，这记重击只换来一时宁静，蜘蛛剧烈挣扎，把之于它形同牛虻的副社长摔落在地。那一声血肉撞击，使大伙明白这次不再是以往可以嘻笑过去的关卡。

陆祈安咳了几声，以剑支起身子，敌方没等他缓过气，尖足再度往他刺去，即使他用剑及时挡下致命伤害，颈后仍被剐下一块皮，鲜血直流。

大蜘蛛又跳起死亡舞步，从人的视线中掩去。

陆祈安捂胸咳嗽起来，沉痾加上刚才那一摔，伤到脏腑，每声重咳都让人听得心惊，似乎要不支倒地，可当怪物临头现身，他出剑却依然敏健，剑尖抵住它的口器，挑起它巨大的身躯，让它反身栽倒。

他踩跳上蜘蛛腹部，刺入它肥大的腹部。怪物挣扎的六足像六支利刃，极力想把身上的人类小虫捅成烂泥，险象环生。

观众看不下去了。林然然右手麻痹无法持笔，只好用左手画符，但因为上一个关卡耗尽法力，墨水聚不出清晰的笔划。流丹重新运息，两手作为打火石，不停拍打摩擦，打到十指红肿都不停歇，想办法再祭出一场破阵的大火。

亦心则拉开嗓门呐喊：“祈安学长——”

“必胜！”上官榆以男中音喝道。

“祈安学长——”

“无敌！”

丧门失踪后，染了一身腥液的陆祈安首度露出笑容。

“哎，你们好吵。”

福德看得目不转睛，勾起逆势反转的笑容。

............

丧门入内与失踪的徐小姐叙谈。

徐小姐挠着长发，对外界天翻地覆的救援行动没什么兴趣，要不是当面坐着一个只要是女人就无法忽视的大帅哥等着她答复，她才勉强考虑一二。

“要喝咖啡吗？”

“产地是国内吗？”

“这有什么关系？”

“只是以徐小姐的消费能力，完全可以支持有品牌水平的农产品。在国际自由贸易竞争下，内需可以保障本岛的小农经济，减缓农地消失的速度。”

徐小姐直接露出厌烦的神情，她最讨厌动不动坚持某些原则的人，自以为崇高，在她看来就只是没事找事。

“徐小姐，你不能坐以待毙，大家都在找你。”

“还好吧，又无所谓。”

丧门耐着性子循循善诱，如果换成流丹坐在这里，早把当事人揍成猪头。

“你不希望被找到吗？”

徐小姐别过脸，微微颔首。

“是因为结婚的事吗？”

“你又不是女人，你不懂。”

他不懂女人？熟识的人都说他少女心，大多时候向友人诉苦并不是想寻求解决之道，而是要人安抚拍拍。

女子不耐烦地挥着手：“我好不容易才摆脱家里，家里却把我安排到另一个家。男人结婚只要待在他的原生环境，我却得重新建构关系，人与人之间就像蛛网一样，关系越黏腻，越是求不到自由。”

“徐小姐，我也为此烦恼过。现在人说嫁女儿是去享福，而我身为独子，双亲年迈，妻子一定要能承担奉养公婆的责任，如果不行，我也不能强求。再加上我还要照顾一个男孩子，他若是一辈子独身，我也会养他到终老，世上有什么女人能忍受丈夫跟一个男的同居？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娶不到老婆。”

徐小姐有点傻眼，丧门必须强调，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我母亲是寡妇再嫁，她说那时代的女子只能依附婚姻生存，就算不想服侍丈夫和公婆也别无选择。没想到嫁过去才发现我父亲是摆阔的穷鬼，孤子所以没有家产，住在会漏水的破屋，有一餐没一餐地过活。我妈气得骂他养不饱自己还想娶妻？我爸老实承认就是想要有个伴，用骗的也要骗到手。他拥有的很少，所以会格外珍惜他的女人。”

“我父母也感情甚笃，我冷血，与他们的教育无关。”徐小姐这一番澄清，显示她对世间并不是全然无所谓。

“我不是想指责你的家教，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起家父家母，可能是有感而发在物资贫乏的环境，人会比较倚赖人际的连结。”

丧门记得家里两老就像过冬松鼠，总是会在匪夷所思的地方发现他们私藏零钱和食物。他五岁那年大扫除过后，把东西收集成罐还给父母，他们抱着塑料罐摇摇，说是他今年的压岁钱，惊喜吗？

他背弃圣贤书的教诲，回敬一声纯熟的脏话。

之后他留下零嘴点心，抱着钱罐去镇上换新钞，把钱放回父母枕下压岁，就为了看他们隔日一早惊喜的笑容。

“我可能和你不一样，但我认为不是男人女人的关系，而是我渴望被爱着。我女朋友虽然很怪，说话不得体，不太能明白常人的心思，可是我知道她很爱我，为了响应这分感情，我会对她好。”

徐小姐沉默良久，垂着眼说：“你真的和我不同，我才不会对陌生人啰嗦这么多。”

地面震动一阵，丧门往无人的方向望去，然后起身，伸手招呼着：“时间不待人，我们走吧。”

徐小姐迟疑些会，离开舒适的沙发，跟着丧门踏出家门。

打开门，螺旋通天的长梯映入眼前，完全不同于常理的建筑构造，徐小姐止步不前，丧门却迈开脚步，往闪动青光和朱红火光的下层阶梯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