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丧门出发去找认识的媒婆。

他所知的通灵人能数过十根指头，陆祈安更是鬼神双通的大道士，但这种婚姻大事，还是得找专家来对症下药。

当他们驱车来到邻县的菜市场，阿梅惊喜非常，热情地把两人介绍给市场的好友姐妹。

丧门看见婆婆妈妈眼中炙热的火光，赶紧把李福德端出来消火，他已名草有主。

阿梅请隔壁老板顾摊，一斤十五随便卖，带着两个孩子到对街的凉水摊，叫两碗爱玉。

丧门谢过，把友人爱玉上的碎冰捞到自己碗中，细细把甜品吹温，才让陆祈安动匙。

“四少爷，除了头发长些，您完全没变！”阿梅前阵子才跟丧母打过照面，吱喳谈着这两个孩子，不自觉跟着一起叫“少爷”。“阿门，交上什么样的女孩子，跟阿姑说说，可不可爱呀？”

“可爱是可爱，不过脑子有点病。”丧门含怯说道，拿出皮夹里的情侣合照。

背景是百货公司广场的农夫市集，他穿着一件极绿的衬衫与套着茄子布偶装的福德，一起朝镜头献吻。

陆祈安拿着相机笑不停，背弃摄影师的责任，最后还是请路人帮忙才成功留影。

老实说，阿梅很难从照片的胖茄子判断福德的圆扁，不过既然陆祈安审核过，那女孩应该不会比天仙还差。

基本寒暄过后，丧门进入正题，询问阿梅能不能为死去的新娘子作媒，不需再广选天下好男儿，因为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阿梅听得感伤，尤其知道女方决然牺牲性命，男方也没有获得救赎，反倒毁了他的人生，她心底不知道有多绝望。

“人还救得回来吗？”

“祈安说男方魂魄跑去地府闹，现在被官差扣着。要是生魂离体太久，就算牵回来也会产生魂体不合的后遗症，可能一辈子疯癫。梅姨，听说你在地府有人脉，能捎口信通知他回来吗？”

阿梅沉吟应下：“我托鬼告诉他老婆不在阴间，他应该就会死心返回阳世，大概死后要到公家劳动服务。但新娘子⋯⋯唉，我想四少爷也清楚阴律，自杀就是杀人，男的上来，她可能就会被捉下去服刑。”

丧门问：“不能一起死吗？”

阿梅捧住丧门的俊颜，连说两次“憨囝仔”，语中带了丝责备。

“四少爷，你嘛教一教，小孩子怎么可以随意把死放在嘴边？我丈夫过身的时候，天地垮半边，我还是将痛苦吞腹内，咬牙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这样百年后我才有脸去见他。”

丧门略垂下眼，这对情人带给他太多感慨，他忍不住指责新娘自私，又明白新郎不愿独活的心情。不是约好了吗？彼此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陆祈安抬手摸摸丧门的头，被他害羞闪避、低头猛吞爱玉以掩饰脸红。

“幸赖夫人提点，陆某的确清楚阴律。”

阿梅觉得陆少爷指的不单纯是法令，而是旁的规则。她没来由想起，阴曹堂上的判官大人也姓陆。

陆祈安开始掏口袋，掏了好一会儿只掏出鸡毛和零钱。丧门看不过去，到车上拿笔墨给他，看着他用鬼见愁的潦草字迹写诉状。

“还是我来吧？你哥看到你的字，难保不会爆血压，他都说要和你断绝往来了。”

“丧门，二哥烈性反而比三哥好办，他嘴上说恩断义绝，但心里总是挂念，我经常找事去磨他，越严重他就越上心，说不准有天就会借口替天行道，叫我回家吃饭。”

“这不是小榆追亦心那套？你把你哥当妞泡吗？混蛋。”

阿梅听得啧啧称奇，和陆家的八卦稍作联想：“听闻二十多年前，陆老爷力排众议收养的鬼子，就是阎罗殿那位大人吗？哎哟，这年纪、这辈分该怎么算？”先弄清楚，日后才方便说媒。

“总之是我陆家人。”陆祈安收笔，拎起状书，晾了晾墨迹，猛地一道红炎窜起，将纸卷焚烧殆尽。

“祈安，你写了什么？”

“我要娶老婆，请判官大人成全。”

............

丧记棺材铺，今夜花好月圆，终于可以出嫁了。

流丹忙着给新娘子化妆，技巧纯熟，回复车祸前的八成容貌。

只是流丹一脸不爽，直说与其待在这里弄脂粉，还不如放她出去捉那个酒驾逃逸的垃圾。

亦心充当伴娘，连身粉红短裙，单肩披了花带，说笑来缓和新娘的婚前紧张。

更衣室里走出另一个下海相陪的伙伴，林然然拉扯脖子上的领结，非常不适应这身儿童版大号的白西装。

“妹子，跟你换衣服。”

流丹骂道：“你是穿女装习惯了吗？”

“丧和小陆去医院偷新郎，还有上官在呀？为什么是我？”

“我不要跟他站在一块！”亦心很坚持，打杂小工上官榆在门外听得抹泪。

“那我当伴娘，上官做花僮，我不要穿长裤，显得我腿短！”

“不会啦，林大哥你穿什么都很可爱。”亦心把捧花递给林然然。

林然然阴沉地诅咒世界上比他高的男人都被压得吱吱叫。

流丹笑得夸张，连带新娘子也露出一抹笑颜。

外头鞭炮声响起，系着红色彩球的迎亲小货车到了，阿梅拈着红巾入内，要大家说些祝福话。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结婚进行曲响起，媒婆搀扶着新娘，众人在前路撒满纸片，让她一路好走。

丧门穿着帅气的黑西装跳下车，从车厢里拖出一个穿着禁制病袍的男人，那男人抱头又哭又吼，站也站不稳。

但当白纱新娘往他走来，新郎的眼逐渐恢复清明，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未婚妻奇迹康复，携手步向红毯。

“恭喜、恭喜，祝你们幸福！”

男人踉跄过去，把再也走不动的新娘横抱起身，换来宾客的欢呼。

新娘用力抱紧新郎，如果时间能重来，比起自戕，这才是她双手最渴望的事。

捧花从新娘手中落下，丧门拾起，扔给福德后，交代她带梅姨走走，不得怠慢。

福德向长官立正敬礼。

车厢另外准备了一只薄棺，新郎亲手托着新娘睡下，良辰吉时，他们要前往火葬场，让女方真正死去，才能圆满生前的憾恨。

丧门不时透过后照镜检视新郎的状况，他就像大喜之人，神清气爽，对新娘子开心说话。

遗体火化这段期间，新郎诉说他和她怎么相识又如何相恋，他们俩都不特别，就这么刚好拼在一块才能完整。

等他们收妥新娘火化的骸骨，便驱车回医院道歉；

新郎在后车厢抱着骨灰坛微笑入梦，此时的他仿佛拥有世界，就算看不见身旁抚摸他睡颜的新婚妻子，也一样幸福快乐。

丧门第一次受到男女感情这么大的震撼，久久无法言语。

那对苦命鸳鸯能从天人永隔折衷成生死相守，幸赖新娘的死因由自杀改为病殁，从鬼差簿上的凶魂名单变成可怜的良魂，只要不闹事，阴差就睁眼闭眼让她等到丈夫寿终正寝再一道下黄泉。

“祈安，我还是觉得奇怪，你怎么唬过判官哥？”

“因为时间紧迫，谢姑娘就要被收押下去，他没机会回翻我过往的资料，姑且相信她是我寻寻觅觅的爱人。”

“真的有吗？我记得你故事里的小道士总说他有发妻，再遇见惊世绝艳的女子也只能当小老婆。”

陆祈安一派自然地回：“没呀！”

“你二哥最不喜欢人家骗他。”

“可我就是个骗子。”陆祈安撑颊望着后照镜的小夫妻，突然有感而发，“丧门，我想看你结婚的样子。”

“你自己呢？要结一起结啊！”丧门没好气地转着方向盘，陆祈安说得就像笃定孤老终生。

“修道之人，红尘不累身。”大道士明说他不娶老婆。

“少来，你爸不也是道士？没结婚生子哪来的你？”

“说来话长，想当初我娘亲挺着肚子上陆家，爹爹差点被面线噎死。”

已经带了三名可爱养子的陆爸爸本来也立誓不娶，都跟干大姐谈好分手，没想到一次就中，也因此才有陆祈安这个小老四；还没出生，就把他家闹得天翻地覆。

“可是你爸明知你是小混蛋还是很疼你不是吗？人说父子一个样，你也是，我总是看你不厌其烦教导迷惘的小朋友，就不想要有自己的孩子？”

“小恩就是我的孩子。”

陆祈安离家后，就避着说起自家小弟，但丧门知道，陆家病弱的小老么一直是友人的命根子。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既然都跟说要包养你一辈子的兄长们闹翻，总是要找个好女人照顾你。”

陆祈安不应话，只是把脸往丧门肩头靠，赖上就不动了。

丧门握着方向盘，尽量不去看陆祈安垂下的长睫毛，良久才嗔了声：“混蛋！”

“丧门，我命中无姻缘，不过你幸福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幸福。”

丧门默默哽咽一阵，承诺把主婚人的位子留给陆祈安，到时候要怎么恶整李福德都随他。

他对于“幸福快乐的结局”，概念源自于儿时的一部卡通：勇者大战归来，重伤只剩三年寿命，对公主避而不见，知情的同伴与国王都要公主另嫁他人，公主却从悬崖一跃而下，把勇者从山谷逼出来接牢她。

于是，勇者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相守在四季如春的山谷，年幼的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转头望去，陆祈安怔怔盯着屏幕中相偎的爱侣，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

仙境，两名美丽的仙子正在商讨下一步的追男计策。

“巧巧，这点子阿灼用过了吧？”

“水姐姐，我就脑笨，只想得到这法子。既然三百年前有用，那么现在也应该有效！”少女的憨傻笑着，眸中抑着算计过的精光。“好姐姐，帮帮忙，等会替我把『礼物』送出去好吗？我手脚都放进盒子里了。”

水歧仙子手指轻点少女额际，说她真是个小淘气。任何男人打开盒盖，见到里头装着女子肢解的身躯，八成屎尿都吓出来了，哪有余力去欣赏她的美丽？

“我想给公子一个惊喜。”少女的人头立在她赤裸的胸脯上，嗤嗤笑着，“当他耗尽生命还清前债，蹒跚回头却发现老家和孩子被连根刨除，我就能跳到他面前大喊：『Surpri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