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会展结束前，不能离开。”

大清早，他们来到车棚，没想到工作人员不仅封闭大门，连停车场出入口也严格管制。

保全系统早就严密设定好，一律不开放人员进出。

丧门背着沉睡的社长，不得已，整团人又回到秋月阁商量对策。

“手机不通。”上官榆亮了亮手上的电话。

“断网。”亦心试了旅馆附设的计算机。

流丹和林然然对看一眼，很不高兴地用眼神做下同样的结论：应该有灵能者作祟，园区有法术结界。

“早知道就连夜逃脱，别玩脱衣扑克牌了。”社员们悔不当初。

丧门一只手搁在福德嘴边，让她在梦中喜孜孜地啃着，并决定担负起代理社长的职责，思索对策。

“展览说明会要开始了，小榆，你去看看；带着面包和水，不要吃喝他们提供的食物。”

上官榆用手指比向身为大少爷，却理所当然被颐指气使的自己；丧门朝他点头。

“从昨天守卫的态度看来，你的身份最不会启人疑窦。”

“阿丧，不是我自贬，我不能文也不能武，要是有个万一⋯⋯”

“感谢你为社团捐躯。”流丹恶劣地表示。

“我会帮你写祭文。”林然然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光。

“等等，至少找个人给我壮胆，像是⋯⋯小心，你陪我好不好？”上官榆觉得这社团正常的好人也就只有亦心了。丧门也是好人，但丧门不正常。

亦心阴沉一笑：“学长，你就是那种欠高利贷会拖着老婆一起去死的男人吧？”

上官榆对上亦心的眼，挺起胸膛大喊：“对！”

亦心终究败给不要脸的上官公子。

小鱼小心组去探查敌情，丧门请流丹学姐留下来看顾福德，带着小帮手林然然往园区后山寻找离开的便道。

他拿出行李备有的开山刀，遇草砍草、遇蛇赶蛇，深具先人披荆斩棘的犯难精神，但结果还是徒劳。西边的山势太过陡峭，就算舍弃车载步行，如果没有一点武术底子，大概也无法活着走下去。

“我背福德，学姐带亦心学妹，小然你自己能走，小榆一个人不就死定了？”

“丧，所谓断尾求生就是指现在这种状况，让上官去死吧！”林然然微笑建议。丧门摇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上官榆哭着滚到山沟底下。

林然然凭风环顾四周，请丧门把他抱上那颗峥嵘突起的山石，然后从随身小布袋里拿出纸笔，描绘后山的地形。

丧门趁空，到林间猎了两只飞鼠。林然然虽然很想认真绘图，但还是忍不住问夏天哥哥在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要软禁我们到什么时候，所以要先自备储粮。还有水池里的鲤鱼可以吃，不过杀之前要先去泥味。”丧门双手染满飞鼠祭品的鲜血，一眨眼就剥好毛皮，撒上随身的香灰掩盖血腥味，以免引来其他大型肉食动物。

该说他紧张还是不紧张？林然然呆了下，才想起该怎么反应：“丧，你对我们好好喔！”

“没有，这只是我份内的事。”丧门谦虚响应，“每次看小然画画或是帮店里写字帖，都觉得你很有才华。我对那个世界向来无知，你都愿意给我解惑。我保证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我爸妈一定会准时付你薪水。”

林然然微笑。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和那个世界有任何瓜葛，但如今已经不容许他抱持逃避的心态，而是要心甘情愿地连同性命一起赌下去。

“丧，我不是平白无故对你好，是你先以诚待人。”

“这是做人的本分。”丧门诚挚地说道。林然然以一双盈盈水眸凝视着他。“小然，昨夜我被问到人生平权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我也仅是虚度二十多⋯⋯十多载（谎报年龄），只能就我体认到的说。人命有贵贱，阶级造成了天生的上位者和下位者。贵人做什么都好，声音能受到倾听，行为能得到看重；好比下位者的谦良叫卑躬屈膝，但上位者的善行则被赞为『仁德』。”

“可我是真心想对你好，这该归类在哪一边？”

林然然不能被丧门认真不过的温柔话语给动摇，该教会的东西还是得狠下心。

“你的善意对我而言，也是种仁德，不然上官买点心请大家吃，我还懒得跟他说谢谢呢！”

“小然你对小榆真的很坏。”丧门像个长兄般感慨弟弟们内斗。

林然然提笔轻笑：“他那种好命的小少爷，太习惯被人奉承，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以为自己是西施美人，我踩他的脸可是为了他好。”

“小榆多少有点少爷脾气，但他却更常跟我抱怨你太嚣张。”

“哦。”林然然记下来，回去要算账。

“你总说你是命贱之人，可性子却非常高傲，这和出身无关，因为小然你就是个才华洋溢的大才子。”

林然然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响应。

丧门平时总是佩服他胡扯的大道理，却在命定一事坚持己见。

或许是受到那个不认天命的风水师世家的影响，或许有三分是想给总是悲叹出身鄙贱的他打气。

“小然，我认为不是阶级决定观感，重要的是彼此有没有看对眼。”

可能是待在他身边太久，林然然几乎要以为世间没那么险恶了。

“丧，那是因为你不在乎。”

“对，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也不在乎。”

***********

上官榆和亦心绷紧神经，并肩坐在容纳百人的礼堂一隅，看着年纪比他们大上一甲子的贵宾，挂着死人脸色入座。

明知处境堪虑，上官榆还是花了半小时好好打扮一番，上身套着合身的紫色休闲衫，短袖露出白皙的双臂，左手戴着瑞士白金表，右手环挂红紫交错的名牌腕带，散发出刺眼的贵气。

“小榆哥哥，你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花俏，大家都往这边看了！”亦心忍不住瞪眼数落一句。

“你不知道，和丧门一起生活压力很大啊！”上官榆摸摸鼻头，他面疱横生的Ｔ字部位总是粉擦得特别重。

“你这样浓妆只是更伤皮肤，自然就是美⋯⋯”亦心想起丧门学长那张脸，还是不要违背良心说谎得好，“总之，敌情不明，我们要慎重一点。”

上官榆看亦心转头专注地盯着演讲台，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她自然不做作，被骂也甘愿。

“小心。”上官榆唤了声，亦心带着疑惑回眸。

开场前礼堂没有照明，视线昏暗，但他就是能看清她的五官轮廓。

“我们重新交往好不好？”

“现在是什么时机？你在说什么傻话？”亦心有些生气。上官榆沮丧地垂下头。

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两小无猜地相处了好一段时光，后来亦心家道中落，势利的上官家悔婚，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上官榆哀怨了一阵，本以为触动到亦心长久以来的心结，她又要冷战好几天，没想到亦心误认他缩着身子是因为冷气太冷，脱下褪色的薄外套盖在他腿上，理所当然地照顾着他。

上官榆暗暗立誓，他如果还算是个男人，一定要把她娶回家当老婆！

礼堂音响嗡鸣一阵，麦克风打开，灯光亮起。

“感谢诸位先生大德。”

台上，穿着红黑双色旗袍的女士推着轮椅出场，音响传来的沉稳嗓音源自轮椅上的老人，自介为“紫微上师”。

说是上师，穿着却不似僧侣方士，反而西装革履，一派绅士风格，戴着亚麻色圆帽，看不见脸。

他说起话没有推销员那种圆滑，也没有积极营造宗教人士神秘兮兮的氛围，倒像是大学教授在讲课，简扼说起中西方生死哲学，台下一片哗然。

亦心低头认真做笔记，就是个上进的好学生。她每次上课想打瞌睡，都把年年看涨的大学学费折算成钟点，精神就上来了，一刻也不得浪费。

上官榆却无心学业，只会在期考前抱丧门大腿借笔记，听没两句上师精妙的言论，眼睛就合上半边。两人坐在一块，求学态度高下立判。

“小心，我想尿尿。”上官榆睡到一半醒来，就是因为膀胱的尿意。

“自己去！”亦心恨不得折断小组伙伴的脖子。

她一边抄写一边在心中统整紫微上师精妙的言论，简而言之，上师阐述的是过去道家羽化登仙的概念。与西方所追求的天堂和佛家崇尚的西方极乐世界不同，道教的成仙包含肉体，和灵魂一起长生共存，也就不必经历令人恐惧的“死亡”，因而失去活着时所拥有的荣华。

亦心观察来宾的反应。本来他们还有些不耐，但听完上师布道，衰老的面容不由得浮现几分憧憬。

富贵人家享有的资源比常人来得多，俗话说：“死不带去。”所以就加倍眷恋着生命。

“老师，该怎么做呢？”台下有人忍不住发问。

“在座不乏有人听过保健课程，知道人体细胞能不断再生，但到一定年纪之后，因为代谢废物累积造成活化基因序列损伤，再生能力就会衰弱下来，不少抗老化药品就是针对这点，试图维持身体的机能免于衰弱。然而，不管医学再发达，我们却已经『老了』。”

台下有妇人哭了出来，身旁的看护安抚着。亦心看着，那是她还体会不来的悲哀。

“老迈的身体无法修复，何不换一个？这就是我的想法。”

紫微上师清清喉咙，吩咐后台助理把东西抬出来。那些人费劲扛上台的大道具，竟然是具透明棺木。

亦心张着小嘴，上官榆则是冷颤打到清醒。

那不是空棺，棺材里躺着一名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被男助理扛出来展示，让大家看清楚这的确是无生命的死者。

“有没有人自愿体验『再生』？受限于示范教材的性别，只提供给女性自愿者。”

台下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那名哭着的妇人举起手，说她已是癌症末期，没什么好害怕的。

紫微上师请她上台，要她躺上备好的透明棺，男助理再把面容姣好的女尸覆在妇人身上；

隐约可听见妇人害怕地闷哼了一声。

上师再命人捧出金色法衣，亲手覆上透明棺，约莫三分钟后再揭起，年轻女尸跟着掀起的金法衣从棺中坐起。

“她”被扶出棺外，摇晃地走了两步路，不时地抚摸头发和脸庞，吵着要看镜子。

当她背对观众席，朝长镜打量自己，亦心看见镜中的年轻女子露出一抹笑，就像她当初到酒店工作，妈妈桑对她的那种满意笑容，顿时寒毛直竖。

女子走到一旁拉着她的看护说话，原本看护只是着急地望着遗留在空棺内的妇人，没想到女子对看护耳语了几句，看护就脸色大变，抖着声音，不时反复问道：“你真的是夫人吗？”

大家看着女子挽着看护坐回原位，然后笑眯眯地告诉紫微上师，她很满意。

展会第一阶段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