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镇

夜已深，白日里赶集的热闹景象渐归于寂静，有少数门户还亮着灯，暖黄色的光映在纱窗上。

在一家名叫益正舍的小医馆里，不时有碾药的声音传出来。

医馆里，胡子花白的老大夫黄药师正于书案前挥毫，药柜前，他的孙女黄小倩正在碾药。

黄药师写完收官一笔，放下笔拿起茶壶看了看自己的作品，可能有些不如意，轻轻皱了皱眉头，又端详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的走到一旁坐下。

过会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睛看向黄小倩问道：今天那个缩阳入腹的病人怎么样了？

他想了想，又道：我一路回来就有好事的街坊问我打听，那人好像就住在落雁桥那边，靠打鱼为生，一家三口时常揭不开锅，是个可怜人。

黄小倩愣了愣，脑海里浮现李舒云的身影，因为一场骚乱，到最后她也没见到“缩阳如腹”的正主，又没人为她解开这个误会，她便到现在都以为“缩阳入腹”的人就是李舒云。

黄药师见孙女怔怔出神不知所云，便伸出手在桌面上叩了叩。

黄小倩回过神来，慌道：“啊？还好，那个病人，我见过了。”

黄药师笑道：在想什么？捣药都不认真。

黄小倩“哼哼”的嘟着嘴，那冰霜一般冷冽的气质里不多见的出现一抹可爱，嗔怒道：我哪儿有不认真。

黄药师道：还说没有，你看看你的药，附子理中丸里怎么放牛黄？

黄小倩“啊”的惊呼一声，连忙查看碾槽，黄药师大笑。

黄小倩红着脸道：爷爷，你怎么这样啊，我哪儿有放牛黄?

黄药师笑道：你连自己配没配错药都不知道，还说没有不认真？

黄小倩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黄药师身边坐下。

黄药师笑问：这是遇到心事了？怎么那个缩阳入腹的病人没治好好嘛？

黄小倩手托香腮悠悠道：爷爷，你说人为什么要去当太监啊？医家辛苦就是为了人能无病无灾，可为什么有些人偏要故意去弄伤自己呢？

黄药师道：为名为利，岂不都是理由?

黄小倩眨了眨大眼睛，又问道：为名为利，舍弃家庭值得吗？

黄药师叹了口气：医家只管治病救人，不问家私。

黄小倩鄙视道：爷爷你可没少和病患聊街坊邻里的家私，街头卖熟肉的王大哥夜里漏尿的事，你都快满世界去唱了。

黄药师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能怪我，那是他该。

黄小倩道：该啥啊该，不过就是卖你肉的时候不小心短了一两，也未必就是成心的，遭你记恨那么久。

黄药师扭过头哼哼了一声，活像个老顽童。

过了会黄小倩自顾喃喃：那既然是为名为利，事到临头又何必反悔？

她脑海里想起那个妇人，带着一个可爱的孩子，哭红了眼睛的模样，又想起李舒云在净身房大展拳脚，少年英雄的模样，她实在没办法把这两个画面联系到一起。

正当她出神，黄药师拉过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眼，皱眉道：你碰什么东西了？

黄小倩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黑，疑惑道：没有啊，没碰什么东西。

她认真的想了想，发簪！那个妇人托他带给她相公的发簪，除了那个没有接触别的特殊的东西了，她有洁癖，一般不愿意碰别人的东西。

黄药师看了许久，又闻了闻，才松了松眉头，放心道：别怕，不碍事，不是什么奇毒，这一点点留它自解也无妨。

黄小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爷爷这个毒如果是下在了东西上，又有人长期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会怎么样？

黄药师道：这个毒虽然不是奇毒，不过毒性也不弱，带在身上的话，最多一两天就要出事，长期不了。

黄小倩的心突然颤了两下，脸色煞白。

此时，益正舍的门被人敲响，声音不重，很轻，也不急，让人想到要么是个淑女，要么是个有礼有节的读书人。

黄药师招呼道：客人且慢。

一边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李舒云的身体直直的倒进来，嘴中呢喃道：先生，救我。

黄药师赶忙将人扶了进来，并招呼黄小倩过来帮忙，黄小倩一看是李舒云的脸，吓得大喊道：爷爷别碰他，他身上有毒。

黄药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李舒云迷离的眼神看向黄小倩，惨然笑了笑，道：怎么又是你。

随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爷孙二人将李舒云扶到了病床上，黄小倩又神秘兮兮的将门窗都上了锁，黄药师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等着她自己交代。

黄小倩用帕子在李舒云胸口摸出一支发簪，李舒云顿时呼吸变的平缓了许多。

之后黄小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交代，只不过在她的交代里，李舒云仍然是那个“缩阳入腹”之人。

黄药师听完捻了捻须，问道：你说他一个人，打伤了三十几号人？

他将手搭在李舒云的脉上，皱眉道：这怎么可能，这个人不是练家子，并没有什么内力。

黄小倩道：孙女亲眼所见。

黄药师笑了笑，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黄小倩担忧的问：爷爷，他还有救嘛？

黄药师道：看熬不熬的过今晚。

黄小倩道：您不是说这不是什么奇毒嘛？怎么会那么严重？你还说可以留它自解。

黄药师摇摇头，道：那是说你，你只是碰了碰，中毒不深，他可是带在身上一整天了，我也说了，虽然不是奇毒，但是毒性并不弱。

黄小倩垂了垂眼敛，低着头去拉黄药师的衣角。

黄药师叹了口气，道：你从小就这样，一有求于我就来拉我衣角，也不说话，就让我猜。

黄小倩道：簪子是我给他的，这因我而起，我绝不能让他死。

黄药师眯着眼笑了笑，道：那既由你而起，也当由你了结，你试试吧。不是天天求我让你接诊嘛？这是个机会。

黄小倩愣愣的眨了眨眼，道：我？可以嘛？

黄药师道：医家也讲缘分，这既是你的业，恐怕我反而救不了他，我也说了，这不是什么奇毒，你就试试吧。

黄小倩走到李舒云身边，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业？…

黄药师眯着眼，笑着叹了口气，暗道：女大不中留。

他一搭脉就已经知道，这里头有误会，因为许舒云的脉相，是处子脉，不可能有孩子，但他没说，正如他所谓的，医家也讲因果，也看缘分，旁人参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