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采寒侧身闪避，跃开数尺。道：“傲水，十余年不见，你性子还是一样的倔。”

沈傲水横刀劈去，怒道：“你薄情寡义，现在还来捉弄我。”

方采寒叹道：“当年在洛云堡，都是我的错。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沈傲水道：“过得好不好，你哪里放在心上。那时我被你师哥击了一掌，险些丢去性命，也不见你来。”

方采寒道：“不错，你本该恨我。你拿刀砍我罢，我决不动上一动。”

沈傲水手持天遥刀，架在方采寒颈间，再瞧他一眼，手腕便颤抖得连刀柄都握不住。

十七年前沈傲水在洛云堡见到方采寒，那时她是天遥派的大弟子，来洛云堡是为了嫁给表哥，也就是洛云堡主洛云直。

那时她不过是个少女，听说终南三魔欲对洛云堡不利，她不害怕，表哥英雄盖世，什么都难不了他。直到她在洛云堡外遇见方采寒。

沈傲水不敌，被他挟制了三日三夜。

然后沈傲水什么也顾不得了，把天遥刀交给方采寒。

她可以不作天遥弟子，不嫁洛云直，只要与他长相厮守。

他要沐衣剑，她便引他从密道侵入洛云堡，取得那柄血红的宝剑。

尽管少林、武当、峨眉、天遥、崆峒、华山团团看守，内外布有重兵，方采寒居然还是攻入洛云堡，这谜团没人能猜透，藏在沈傲水心里十余年，谁能料到，竟然是洛云堡主的新娘子带他走了密道。

……

沈傲水自负美貌天下第一，连表哥那样的英雄也拜倒在她裙下。

怎么也想不到，她输给二个字。

『无情。』

她怎么忘了，他的外号唤作无情剑仙。

方采寒杀了她表哥，杀了她师父，杀了洛云堡满门。最后，把天遥刀还给她。笑着说道：“我喜欢的是剑，不是刀。”

沈傲水死里逃生，从此不再让人见她相貌。厚厚的长纱覆在脸上，美貌何用，她要的是复仇，她要那负心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当项无痕告诉她西镇发生的一切，告诉她江羽那乱无章法又神妙至极的剑法时，她便知道，这是他的徒弟。

沈傲水怎可放过这万载难逢的机会，她将项无痕许配给季晅，要让江羽重温她当年的痛苦。

沈傲水道：“你对你徒儿倒好，宁愿给我刺上一刀泄忿。”

方采寒道：“你恨的人是我，和羽儿无关。你砍我一刀，我决不反抗。我要你解除季晅和你徒儿的婚事。”

沈傲水看着他，手臂又酸又麻，这十余年来，她没有后悔过。

再来一次，她仍要倾尽所有随了他去。为什么他可以如此绝情？

方采寒看着她，叹道：“傲水，你不想杀我。”

右手扬起，解开沈傲水发际的细珠钗，覆在脸上的纱幕便飘然落下。方采寒道：“你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沈傲水凄然道：“美貌，又有什么用？”

是啊，洛樱虽然生得丑陋，在你心里的份量，恐怕比我重得多罢。

方采寒微笑道：“你这些年武功大进了罢，就让我领教你的天遥刀法。”

沈傲水跺足道：“你又来与我说这些风话。”

当年方采寒便是说了这句话，两人比武过招，沈傲水不敌，失身于他。

这时又听到这话，忍不住心中一跳，玉白的脸颊生出淡淡红云。

方采寒道：“傲水，你不恨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傲水恨声道：“你错了，我恨你入骨。我不杀你，是要你尝尝我的痛苦，我要你看着这一切。”

方采寒拾起沈傲水掉落地上的天遥刀，重回刀鞘。

沈傲水道：“你知道么？天遥弟子的天遥刀，比性命还重，我没有让别人拿过。”

方采寒摸着精雕玉琢的刀柄，这把天遥刀多么美丽。沈傲水道：“你收下罢。”

方采寒把天遥刀挂在树上，道：“傲水，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不能要。”

沈傲水覆起长纱，恨恨地看着，天遥刀如此美丽，你为什么不要？

过了半晌才到茶棚里与谈云仙等弟子会合。

谈云仙趋前搀扶道：“师父，你没事么？”

沈傲水扬鞭策马离去。洛樱见方采寒终于回来，拉着他衣袖道：“三师哥，你没事罢？”

恨恨瞪着天遥弟子，恨不得尽数毒杀。方

采寒道：“我武功没有搁下，凭沈傲水的功力，能伤得了我？尽说傻话。”

洛樱分辩道：“不是的，我是怕….沈傲水不怀好意，三师哥你….”方采寒道：“我先送你见师姐去，你爱留多久，便留多久。”

此中情由，方采寒自不细表。

众人走走停停，过了一个时辰，刚到流瀑阵，天色已然全黑。

一轮弯月挂在天际，身在险地，不敢冒进，便席地歇息。

隔日破晓，依总诀指点，闯过流瀑阵，复过竹林百变。

便见到一石室，室旁流沙如瀑，景色恬静，不知岁月也。

江羽拿着玉笛，正比划练功。

忽见劲风袭来，莫临狞笑道：“臭丫头，爷爷杀了你。”

出掌如山，是尽全力致江羽于死地。方采寒尚在莫临身后一尺，相救亦是不及。

江羽惊声一呼，季晅身形一晃，手臂伸出，生生受了此掌。

莫临掌力触到季晅肩头，受力反震，迫出一丈开外。心道：“这小子的武功进境好快。”

季晅肩头受掌，体内的大凡功与七绝功的内力复又分离倒逆，吐出一口鲜血，身躯摇晃脸色惨白。江羽急道：“晅哥哥。”

方采寒见他为了江羽，连自己性命也不顾，硬受了莫临这掌。

哪还有疑心之意。右手搭在他手腕脉门，将自身内力源源送出，护他丹田之气。

季晅烦恶稍减，仍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却身形一让，退开三步。道：“我不受你恩惠。”

方采寒道：“晅儿，你体内两道内力交攻不绝。倘若置之不理，必死无疑。我无为心法载有抱元归一之法，这便传授给你罢。”

季晅摇头，凛然道：“少林弟子，宁死不屈。你杀我天鸣方丈，此仇不报，枉生为人。”

江羽大急，挽着季晅手臂。道：“晅哥哥，你受了重伤。别管什么报仇了。快让我师父传授你无为心法，好不好？”

季晅一推，怒道：“不要你管。”

江羽摔在地上，伤心欲绝。对方采寒道：“师父，你快跟晅哥哥说。少林天鸣方丈不是你杀的罢？”

方采寒容色极冷，沈声道：“当年我和师姐师兄在少室山一坐月余，天鸣方丈油尽灯枯之际，那一掌是我打的。少林寺将这笔帐算在我身上，原本不错。我问你，你是决心抛弃羽儿，与那天遥派的姑娘成婚了。是不是？”

季晅目光悲恨，道：“我不能跟羽儿在一起，正因你这魔头之故。你说得没错，一年之后，我便须迎娶无痕。”

方采寒杀气横生，高声道：“那么，你真要取羽儿性命么？”

季晅恨恨看着方采寒，道：“不。我不杀羽儿。我要杀你这魔头。”

一掌发出，劈向方采寒。

……

江羽出指相格，泣道：“晅哥哥，别伤我师父。”

方采寒按着江羽肩头，沈声道：“羽儿让开，且看是谁要杀谁。”

江羽道：“你说过不伤少林弟子，岂可言而无信。”

方采寒道：“要杀我的，不在此誓之内。”

衣袖一带，江羽摔在地上。又哭又急，心碎不已。

本与季晅在大凡岛上浓情密意，谁知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见师父一掌攻去，凌厉无伦，季晅向后摔出，未知生死。

江羽面色苍白，坐倒在地。

轩辕明墨剑斜刺，连攻五招。喝道：“江姑娘，快救季晅。”

江羽急忙奔去寻找，却见竹林百变，哪有季晅踪影。

江羽身影一晃，惨呼道：“晅哥哥。”

四处乱找乱走，自是心绪大乱，什么都不顾了。莫临飞身而至，扣住她手腕，道：“别逃。战神诀藏在什么地方？”

江羽眼里满是泪水，凄然道：“什么战神诀，早就没有战神诀了。”

莫临厉声道：“我不信。若无战神诀，那小子的功力何以精进如此。”

江羽目光飘向那玉像身后石室，莫临已知其理，暗想战神诀就在石室里。

江羽悲道：“你不配见我太奶奶的功诀。”

莫临哪里理她，身影迅捷，窜入石室。

方采寒身形一掠，欲阻止莫临。江羽道：“师父，别去。”

一掌击碎玉像，登时天崩地裂，流沙灌入。

莫临正欣喜之际，遭此变故，闪躲不及，眼见要被活埋于石室中。

方采寒侧身纵去，拉出莫临，拿他背心要害。

莫临连声冷笑，虚使一掌，逼退方采寒，便轻身窜跃而去。

方采寒一叹，今日顾念抚养之恩，不忍见他惨死。

他日再要擒拿此人，可不容易了。

江羽将大凡尼遗书竹册交予师父，便坐在石阶，凄然无语。

方采寒阅毕竹册遗言，感念大凡尼智慧，终于毁去战神诀，否则今日便落入莫临手里。

方采寒又去坐在江羽身旁，江羽倚在他怀里，悲切大哭。

方采寒道：“羽儿，你恨师父么？”

江羽只是摇头，不言不语。方采寒道：“羽儿，你随我回归中土。我们先回家罢。”

江羽摇头道：“不。我要找晅哥哥，我要找到他。”

方采寒内心凄恻，心想季晅受伤如此之重，又受困大凡岛迷阵，哪有生还之理。便道：“羽儿，你找到他的尸首，便回家罢。”

江羽凄绝道：“如果晅哥哥真的死了，我便去陪他。在九泉之下，就没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方采寒道：“羽儿，如果你一直找不到他呢？”

江羽道：“那我就在大凡岛上生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方采寒心中战栗，搂着江羽，怜惜道：“痴儿，痴儿。他不疼惜你，要与别的女子成婚。你又何必如此？”

江羽道：“晅哥哥是万不得已，内心也是十分痛苦。师父，你不懂的。”

方采寒一叹，终于放手。吟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羽儿，你回中土时，捎封信给师父。”

江羽点点头，便独坐石阶出神。

方小怜煮了一锅粥，端一碗给方采寒。

方采寒自己不用，递给江羽，江羽恍若不觉直盯着前方。

方采寒慈声道：“羽儿，你长大了，还要师父喂你么？”

江羽满腹心事，推开粥碗。道：“徒儿不饿，师父先用罢。”

方采寒胸中苦涩，叹道：“羽儿，你难道这辈子都要这么待师父？”

江羽红着眼眶，垂泪道：“反正徒儿也命不久长，师父忘记羽儿这不肖徒儿罢。”

方采寒内心剧痛，僵立当地。方小怜去握着他的手，唤道：“爹爹。”

责骂江羽道：“你怎可这么对尊长说话，你可知道爹爹….爹爹对你比亲生女儿还好，你怎么能怪他。季晅受少林之命，要取你性命。爹爹全是为了救你。”

江羽红着眼睛，哭恼道：“我又没求他来救。”

方小怜大怒，向前一步，便欲一掌打下。方采寒道：“小怜，别跟羽儿斗口。”

方小怜守在他身旁，见他神情凄苦，更是不舍。

方采寒道：“小怜，你一直求我传授上乘武功，爹爹这便传你。”

方小怜喜道：“多谢爹爹。”

两人走向竹林，方采寒指点小怜武艺，想到江羽年幼时日，今已不复返，内心凄凉，实是前所未有。

又想到莫临当年见自己自天山归来，秉承师祖遗训，对师父冲撞忤逆，是否也像我今日一样伤心。

再隔一日，众人到海滨，已不见东海三怪的快船，不知莫临是否尚在岛上。轩辕明朝席擎、月姬道：“你们先走罢。”

月姬道：“教主万万不可，中原尚有教务须待教主定夺。”

轩辕明道：“中原教务暂由雷王摄理，本座….。”

看了江羽一眼。

江羽虽来送方采寒，却始终在众人十尺之后，孤伶伶地一语不发。

轩辕明叹气道：“你们一个月后，再派船来。”

月姬柔荑似水，拉着轩辕明。柔声道：“教主….，月儿想问一件事。”

轩辕明道：“你说。”

月姬抚摸他手臂伤痕，皱起眉头沈吟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中那血影花毒的人，是江姑娘么？”

轩辕明默然不语，看着江羽孤寂伤心的侧影，胸口一阵剧痛。

月姬看着他的血红双瞳，泛起不一样的神采，知道他在为了她而痛。轻声道：“月儿明白了。教主，一个月后，月儿再来。”

踏向归途的脚步，月姬的心静静地淌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