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晅快步上山,古松瑽葱,晨钟数响在空中徘荡。
过了山门,便属少林地界,往来僧人不绝,或挑水或静坐,多半是潜心修佛,不会武功的僧人。
再上百尺,进入少林。
季晅刚踏入,便听一人喊道:“大师兄,大师兄。”
回身望去,却是师弟周澄,周澄亦是俗家弟子。
在观衣的弟子里行三,上有季晅和然浴二人。然浴乃是僧众,戒律规矩甚多。
周澄与之较不投企,反倒季晅虽是大弟子,却不如然浴老成,与师弟们也较谈得来。
周澄一掌袭来,季晅回身相格,道:“周师弟,你的武功又进步了。”
周澄道:“大师兄,你也不差。”
季晅撤掌笑道:“找我什么事?”
周澄道:“不止我找你呢,师弟们都想找你。就想问问黄河四鬼四位师兄,究竟作了什么事?他们四人回来那日,从山门一直跪着,爬到大殿。师父和掌门闭门审理,已有三日夜,还不出来呢。”
季晅黯然道:“那已是陈年旧事了。四位师兄知错能改,你们就当作不知道便是。”
周澄道:“你当真不说?”
季晅道:“我是不愿再提了。你要问,便问师父去。”
周澄道:“师父肯说,我还来问你。没义气。”
季晅一笑,与周澄相偕步至内堂,观衣禅师见了二人,捋须笑道:“阿弥陀佛。晅儿,你四位师兄的事,我都知道了。”
季晅拱手礼道:“四位师兄知过能改,请师父从宽处置。”
观衣道:“我知道你是来替他们求情的。不过,每个都从宽处置,就不成规矩。晅儿,你明白为师的苦心么?”
季晅道:“徒儿明白。”
观衣道:“他们四位错了一十九年,掌门便罚他们面壁思过十九年。晅儿,以此为鉴,你行走江湖,万不可结交奸邪,少林弟子光明磊落,百年的清誉不容毁坏。”
季晅道:“徒儿明白师父的期望。徒儿身为少林弟子,更是师父座下的大弟子。绝不敢破坏戒律,令师父烦恼。”
观衣捋须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季晅退出戒律院内殿,回到自己的厢房。众师弟见他回来,均是欢喜,缠着讨教佛经宝典和武功不解之处。
观衣禅师律己甚严,对众弟子严峻异常,唯独对季晅不同,因此众师弟遇到不解处,不敢向师父请教,便问季晅,季晅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再去请教观衣。
遇到季晅不在,诸弟子可就苦了,问的问题蠢笨了些,便要受罚。
因此他这位戒律院大师兄回来,众师弟早已欢声雷动,锣鼓喧天,等在他房门口,轮着问问题。
待解决完众师弟的疑问,已到了四更,东方现出鱼肚白,该是做早课的时间了。
周澄送完最后的常师弟,念道:“糊涂。这点问题也来烦扰大师兄,不能让大师兄歇息么?”
季晅道:“不要紧,我不倦。周师弟,我们去作早课罢。”
周澄道:“你刚回来,别急著作早课。我们聊聊,告诉我西镇发生了什么事,这总可以说了罢?”
季晅道:“好久没好好读经了,我想静一静心。”
周澄见他神色郁郁,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你不开心?”
季晅道:“没有,只是以前我认为众生平等,在少林、在江南、在西镇没什么不同,只要行侠仗义,行有为之事,便无牵挂烦恼。现在我才知道,完全不是这样。”
周澄道:“不明白你的话。不过没关系,我陪你作早课。谁教我们是睡同一房长大的师兄弟。”
……
季晅走进佛堂,众弟子行礼,齐声道:“大师兄早。”
季晅走到最前,跪在蒲团上,听观衣禅师讲经授课。
作罢早课,观衣禅师召季晅至武场,考较他的武功进境。说道:“晅儿,跟我用力的打。”
季晅使出般若掌,气沉丹田,双掌成圆,双腿扫去,踏在木桩子上,一掌击向观衣禅师手臂。
观衣禅师禅杖一沉,袖袍鼓起,季晅便觉一股劲风袭来,暂退一步,侧身避让,手掌疾出在木桩上打出一个掌印。
右腿横扫,左掌运功,发向观衣背心要穴。观衣轻功迅捷,轻飘飘地向后退。
季晅的般若掌和观衣的韦陀杵,一来一往,不知觉间已过三十余招。
观衣禅师禅杖回击,斜斜一杵,正好攻季晅不能守之处。
季晅功力不及,招式不够迅速,手臂酸麻,便即收掌道:“师父,徒儿受教了。”
观衣禅师道:“我的韦陀杵,待你般若掌功力再上一层楼,便可起始修习。”
季晅抱拳道:“多谢师父。”
观衣禅师突然皱眉道:“晅儿,你的武功是有进步。可为师怎觉得,你的心不静啊。”
季晅低头不语,他五岁后长年在少林学艺,观衣禅师如师如父,忍不住要将江羽之事说出。
周澄突然说道:“师父,昨夜众师弟打扰大师兄,大师兄一夜未眠,自然心不静了。”
观衣道:“真有此事?”
目光严峻看着众弟子,众弟子个个低下了头。季晅道:“师父,和师弟们无关。是季晅自己的心事。”
观衣道:“有什么事,可与师父商量。”
季晅道:“待弟子想明白了,再禀告师父。”
观衣拍拍季晅肩膀,慈声道:“晅儿,别逼得自己太紧。先去歇着罢。”
季晅在少林又过了二十余日,日夜练武读经,练得越勤,越能忘了江湖之事。
周澄觉得他奇怪,大师兄不只是加倍用功,简直是加十倍的用功,连睡觉也不用,每日只歇一二个时辰。
季晅不敢睡,因为他怕作梦,更怕梦醒。这夜月至中天,三更鼓敲过。
季晅又在用功,捧着妙法莲华经研读。周澄突然闯入,抱着季晅欢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季晅道:“你知道什么?这么开心。”
周澄斜睨季晅,口中啧啧有声。道:“我知道大师兄的秘密了。”
季晅道:“我有什么秘密?”
周澄双手抱在胸前,说道:“我知道大师兄为什么不开心,还有办法让大师兄开心欢喜。”
季晅摇头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低头继续研读经书。
周澄取出一样东西,放在经书上。道:“别读经了。”
那是个糕点,便是好生熟悉的糖霜桂花糕。
季晅两眼发直,简直不敢相信,一手抓起周澄衣领。问道:“她在哪里?”
周澄笑道:“跟我来。”
拉着季晅衣袖,向外掠出。
二人步履轻快,季晅恨不得插翅能飞,出了少林,向下百余阶,绕进枯树林,树稍寒鸦夜啼,夜枭低鸣。
周澄奇道:“她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季晅环顾四周,树影扶疏,哪有江羽的踪影。忍不住掌击枯木,垂泪道:“羽儿,羽儿,为什么不见我?”
周澄道:“大师兄,我没骗你。那姑娘真的在这里,她还拿了桂花糕,请我交给你。”
季晅道:“我知道。她就在这里,可是她不见我,我不知道自己作错什么。羽儿,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江羽道:“晅哥哥,你没作错什么。”
季晅循声望去,只见黄衫轻飘,莹莹生光,江羽手执玉笛,斜倚枯木。
季晅直直看着,生怕她消失无踪,一步步地走向她,张臂抱在怀里,一切恍如隔世。道:“羽儿,别走。”
江羽道:“今日来见你,不知是对是错。是错便错了。晅哥哥,我离不开你。更不要看你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