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宦官上前来,道:“我们一块儿带娘娘上大殿。”这小宦官正是郑公公的亲信忠儿。
彩衣很清楚周围发生什么事,心里焦急万分,却一点也无法自主,又口不能言,只能像娃娃一般任人摆布。
小宦官忠儿把彩衣背在背上,那妇人帮忙扶着,两人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走出坤门的院落,穿过走廊,进入长生宫的大殿。
一进入正殿,彩衣便听见人声鼎沸,只见大殿的三清像前摆了两张沉重的椅子,椅子面前挡了一面高大的屏风,所以虽闻人声,却看不见大殿上有些什么人。
忠儿和妇人把她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摆好她的姿势了,将她两手迭放在大腿上,然后把一块红纱布盖在她头上,遮住半张脸。
彩衣只有眼珠子能够滚动,如今视野被遮了一半,她只能看见自己的两手了。
“诸位少安勿躁,少安勿躁!”彩衣听到郑公公的那把尖嗓子在屏风前响起,大众马上安静了一些。
随即,有人高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站在那边说话?”
“住持呢?住持去了哪?”也难怪,多日没进行日常的晚课,他们还以为敲钟召集大众是为了做功课呢!“只有住持能敲钟召集大众,怎么却来了个太监?”
彩衣认得最后一把声音,那是阿瑞的业师柳岚烟的声音。
几个锦衣卫登登登的走出去,列在屏风两旁,威风凛凛的望着大众。
事实上,郑公公在一个月前折损了好几员锦衣卫中的大将,如今他能支使的人已经不多了。
“住持吗?你们不该再称他住持了。”郑公公先卖了个关子。虽然看不见他的人,彩衣光听声音就知道郑公公是笑着在说的:“大家想必知道,大明江山已经亡了!眼下群雄四起,争当天下新皇帝,北有女真清人、东有李自成、张献忠,难道大家都忘了大明的恩泽吗?”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许多人在想:大明有何恩泽?大明从未停止过镇压四川,税目繁重,老百姓喘不过气来,又放任酷吏杀人,朝廷又整天内哄,只顾私斗,错估敌军形式,以致天下大乱。历史上改朝换代屡见不鲜,前朝做不好,换人做做又有何不好?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数十年,女真满清人四处征伐,最终统一天下,镇压更血腥,不只是四川,连汉人都被当成次等人种,奴役逾三百年。
没人回应郑公公,只等他说下去。
郑公公声嘶力竭的喊道:“大明正嗣不能断!我们应该再扶立一位朱姓天子,复兴明朝!”
彩衣有点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长生宫住持德高望重,名震四方,以保佑苍生为己任,最重要的是,他是太祖十五世孙,”这句是假的,“我们此番上山,正是为了拥立他为皇上,诸位!你们说对不对?”
“拥立皇上!”大众中马上有人响应,众人惊视那人,原来是吕寒松,正是朱九渊最得力的亲信。
“拥立皇上!”又有人随着叫嚷,接着同一句口号此起彼落,许多老早被说服的人,被保证将来有个朝廷命官可当,此刻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表现一番了,也有人见风转舵,见有利可图,也不落人后的纷纷作喊起来。
郑公公在意的,是那些交叉着手、冷眼旁观的道众。
“参见皇上!”郑公公一叫,朱九渊被几个人推了出来,一件黄袍不知打哪儿蹦了出来,要往他身上披去。
“贫道何德何能?”朱九渊半推半就,懊恼的说,“以天下苍生为念,未必要当皇帝的。”
“皇上请勿推辞,”郑公公高声道,“众人被你德行所感,天下必定归心!”
朱九渊推辞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摇头叹息:“既然是为了天下苍生,贫道只好接受。”
彩衣只觉头昏脑涨,因为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
住持要当皇帝?这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如此,有皇上不能无百官,”郑公公高声道,“各位同道与皇上共处多年,而今复兴大明,诸位正是中流砥柱!今晚,咱们就列出名册,分班列队,明早上朝。”道众们听了,有人用力鼓起掌来,其他人听了,也纷纷跟随着举起两手,拍起掌来。
大殿中洋溢着一股矛盾的气氛,有的道众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别人都那么应和着,受到群众压力的影响,也只好人云亦云。
另一些人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郑公公住在长生宫的半个月中,拉拢了一批有意思当官的道人,老早就应承了他们当上大将军、御史之类的朝廷命官,如今就由这批人高声应和,迫所有人就范。
朱九渊高兴的红着脸,兴奋的说:“贫道当皇帝,必以苍生为念,救民于水火。”
“当了皇上,已非出家人,不该再自称贫道,应该自称朕,或称寡人。”郑公公道,“一国之君必有皇后,一如天有日月,今日我们大家都有拥立之功,不如再推举一位皇后,以为天下母仪!”
“阴阳交感,乃天地之道,公公说得是!”众人中有不少附和的。
“长生宫是出家的道观,有女人要嫁他吗?”柳岚烟冷冷道。
“道长无须担心,”郑公公得意的笑道,“我已问过她本人,这里有一位深明大义,愿意当皇后的姑娘。”
说着,两边锦衣卫拉开屏风,彩衣只觉眼前光亮了许多,听见众人小声的议论纷纷:“是谁呀?”
“遮了半张脸,我们认识吗?”
彩衣很想大喊:是我是我!但此刻,她只能垂着头,静静望着自己的手。
她完全无法想象今天会发生这种事。
初经来潮时,小彩衣感觉到有些惊慌,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不再是女孩,而是真正的女人了。
大约来经一年后,师父樊瑞云告诉她:“彩衣,你已经到了加笄的年纪啦,师父该帮你整整头发啦。”
在这以前,小彩衣的秀发是被束起垂下的,“加笄”的意思就是要绾起长发,夹在一顶布帽中,标示已经具有生殖能力,可以准备嫁人了。
樊瑞云语重心长的说:“师父带你来长生宫,但从来没问过你要不要出家?如果你打算找个好人家嫁了,师父也不反对的。”
小彩衣摇摇头:“彩衣知道,嫁人有生产之苦、有持家之苦,又必须跟一堆从来不认识的人一块生活,自古的女人都很有勇气,也逃不过嫁入陌生人家的命运,彩衣若有得选择,宁愿留在长生宫,当个修真的女冠。”
樊瑞云沉思了一下,表情有些安慰:“你身负我『金蝉剑术』血脉,又有聂道长暗器一脉,这两支在江湖上恐怕都已经是单传,我还怕今后会失传,如今,师父可宽心些啦。”
“师父放心,”小彩衣正色道,“将来的事,彩衣不知,但您和聂道长的苦心教导,我是万万不会忘恩的!”
“大难临头,你们还有心情搞这种事?”大殿中忽然回响着一把意料之外的声音。
彩衣陡地从回忆中惊醒,那是谁的声音?
“呵呵呵,”郑公公冷笑道,“这小子怎么都学不乖?又来送死?”
彩衣很想抬头,想知道声音的来处,但她压根儿动不了,她知道是谁!她知道是谁!
“各位师长,”那声音顿了一顿,“晚辈多有冒犯,请先勿怪,晚辈冒死前来,必有要事,师长们请先听我一言,若然不信,再判我五绝之罪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