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岚烟一直在暗中观察众人,当他看见朱九渊的脸色乍变时,心里也吃惊了一下。
事实上,当柳岚烟获知住持召集众人在延生节集会时,他就打定主意带阿瑞过去,让他露个脸,瞧瞧看会引起什么反应。
他没有料到是朱九渊。
回房之后,柳岚烟不断思考符十二公告诉过他的事……
某一天,翠杏上山找父亲,符十二公正好不在,他到山林中演练奇门阵法,研究不同的布阵组合会有什么样的效应。
符十二公回到长生宫时,守门道人匆匆忙忙告诉他:“你女儿来找你,却忽然发狂,已经伤了几位道兄了!”
符十二公大吃一惊,仍能够冷静的分析状况,这是研习奇门之术者必然具有的沉稳。他让女儿自幼拜师长生宫“坤门”女道冼幻真,也知道翠杏学武甚有天分,得到冼幻真道长“禽翔五行指”真传。由于女子体质比男人弱,学拳、掌皆吃亏,因此便在以内劲为重的指功方面充分发挥。
这时候,只有坤门的师父能压制她了。
“有去找冼道长帮忙吗?”符十二公问守门道人。
“马上有人去叫了,冼道长已制住令嫒,此刻正在坤门院落里头。”
符十二公谢过守门道人,飞步奔向坤门院落。
出家道士不宜男女混居,因此女道特别列入长生八门中的“坤门”,住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门禁森严,鲜少与观中道人来往。
符十二公才来到坤门院落大门,守门的女道一见是他,马上放他进去,并指示另一位女道带他到寮房去。
坤门院落跟长生宫其他地方不同,花树的种植位置经过细心安排,山石、凉亭、水池的布置分外雅致,然而符十二公心急如焚,哪有心情欣赏。
他被带到寮房,见到爱女躺在床上,鬓发缭乱,眼珠子翻白,口角流涎,两爪在空中乱挥,像是要赶跑什么东西,口中还呢喃不清,发出像是幼犬般的哀号声。
符十二公心如刀割,他极力忍着怒吼的冲动,问在旁照顾的冼幻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冼幻真冷冷的说:“这是你们男人那边的事,他们叫我去帮忙,我去了,就看见我心疼的小徒弟这副模样了。”
“她上次来看我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变了这个样?莫非是上山时碰着邪物了?”看着翠杏疯狂的面容,符十二公手足无措,无助的像个小孩。
“翠杏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不过,我刚才顺势帮她把了个脉。”
“脉?”
“是喜脉。”
符十二公晴天一个霹雳,登时傻在当场。
“翠杏肚子里有了孩子,恐怕已经有四五个月了,你可知道是谁的?”冼幻真的语气带有责问。
符十二公楞楞地摇了摇头。
“我看着翠杏从小长大,她不是蠢孩子,处事非常得体,岂会轻易失身予人?这件事恐怕非同小可。”
“非同小可?”符十二公猜想不可能是柳岚烟藕断丝连,最有可能是翠杏在山下理家时发生的事,他刚刚还自责自己只顾修行,将家业交给独女照料,实在是太自私了,可是“非同小可”是什么意思?
冼幻真道:“脉象显示,翠杏并非单纯的失心疯,此非心病,而是昆仑受创。”昆仑,在道教“内丹术”术语中,指的就是脑袋瓜。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别再卖关子了。”
“翠杏是受到攻击了。”
当下,符十二公明白了,谁会在长生宫攻击翠杏呢?除非是那位令她有孕的人,不欲令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个人就在长生宫!
究竟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翠杏发生了什么事?长生宫里住的是一堆出家道士,谁人能令翠杏献身予他?
冷静下来的符十二公,眼神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冼道长,符某有一不情之请。”
“请说。”
“可否令翠杏暂住坤门数日,代我照顾她?”
冼幻真哀伤的点点头,她也知道,眼下只有坤门能真正保护翠杏了。
这就是符十二公告诉柳岚烟的经过了。
符十二公没说的是,数日之后,他携着爱女离开长生宫,从此在青城山的山林中隐居。
符十二公说的这件事,柳岚烟思考多年,想过好几个可能。他知道翠杏的“禽翔五行指”非属等闲,能攻击她以致脑袋受伤的,会可能是何许人呢?
他从来不敢怀疑朱九渊,因为他是住持,代表整个长生宫,应该很注重名节,不敢做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但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为他是住持,为了保住前途,才狠下毒手。
柳岚烟不动声色,这些只是在他心中转过的念头,到头来可能只是瞎猜而已。
然而,自此以后,他就分外留心朱九渊。
朱九渊又何尝不是如此?
去年的大雪天,朱九渊当然知道有位老太婆带了个小男孩来到长生宫,他要求守门道人每日向他报告进出人等,虽然他觉得在大雪天送小孩来道观不太合理,然而江湖中卧虎藏龙,也无需去追根究柢。
再者,四川地方乃有名的“十里不同天,一山分四季”,气候变化很大,搞不好人家上山时没下雪呢。
守门道人来报告时,说老太婆是来找柳岚烟的,数日后,却是司华容来告知收容了一位小男孩,还说是自己的远亲,朱九渊还在猜想,那位守门道人说不定是搞混了,弄不清艮门的两位道人谁是谁。
但是,当他真的看见那男孩时,心中立时寒了半截,责怪自己太大意了。
他明明知道柳岚烟跟符十二公关系匪浅,岂能轻忽?符十二公乃奇门术者,易容变貌根本不是难事。
当他看见男孩的眼睛那么像翠杏时,他几乎已经百分百肯定,阿瑞就是翠杏之子!一想到此,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翠杏的那天,是她刚跟柳岚烟分手,伤心欲绝的上山来向父亲哭诉。
十七岁的少女,虽非美若天仙,却在举手投足间,处处散发出少女特有的气息,看在朱九渊眼中,只觉春风袭人,心旷神怡,不禁被她深深吸引。
出家道士重视清修,少近女人,以免眼见心动,然而朱九渊向来不拘条规,他心想龙虎山的天师一系尚且娶妻生子,将天师一职代代相传,全真派又何苦禁欲?
看倌需知,这中国道教最著名的派别,乃张天师一系的“正一派”,但大部分丛林道观都是主张出家的“全真派”。
朱九渊在长生宫力争上游,好不容易当上住持,骨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方便直说,但从他特别开讲《道德真经指归》,还刻意提起张鲁事迹来看,其用意不言自明。
朱九渊心计颇深,他故意亲近符十二公,又在他们父女俩见面时出现,顺便坐下来喝茶谈话,加深翠杏对他的印象。
某次在翠杏下山时,他刻意在山路上等候。
翠杏遥遥望见朱九渊在山路旁,背手沉思,似乎心事重重。
她平日认识朱九渊,见他剑眉精目,相貌威严,又态度诚恳,对他印象不恶。她见朱九渊愁眉不展,便上前关心问他:“朱道长为何独自在路边?在等人吗?”
朱九渊假装吃了一惊,抬头望她:“哦,原来是符姑娘。”眼中还闪烁着泪光,接着便重重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等的不是别人,苦候多时,等的就是符姑娘您。”
“不知朱道长等我,有何要事?”翠杏依旧懵懵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