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颇吃得开,掌柜的心中窃笑,松口道:“你瞧,将这两帖药加在一起,只消再加一点水银,就教女人永不怀胎了。”
水银?是的,就缺水银,药方上的确没写水银,可那长生宫不就是道观吗?道士不就会炼丹吗?那水银不正是常备的吗?
李阿好愈想愈觉得可疑。
她付了银子,收好药包,边走边思虑:其实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即使是有,也不关她的事,死在她手下的婴儿也不算少,只是……事关长生宫,这青城山上赫赫有名的道观,实在可疑得紧。
道观乃清修之地,断胎方何用之有?
只怕……这山上多了桩不干不净的事儿。
李阿好越想越是,疑心一起,心痒难熬。
谁人如此隐密,将断胎方一分为二,分头令人抓药?
谁人如此狠毒,落胎则罢了,还要令人永世不得再怀胎?
李阿好走在街上,正好遇到樵夫,便将药交给他,樵夫道过谢,还不忘讨回药方,说好下一趟送些柴到她家去答谢。
她顺口问句药方治的什么病痛?樵夫只摇摇头耸耸肩,表示不知情。
李阿好抱着一颗狐疑到极点的心情回到家,女儿正坐在光线通明的窗边,忙着在绣框上刺绣,她头也不抬的告诉李阿好说,方才有位自称老洪的道人上门,说好下午“未正”就会回来。
乘着还有空档,李阿好找出自己的药方,逐字对照,果然有一半神似,另一半虽在樵夫手上,她还有印象……
想来真的有鬼!长生宫端的有阴谋!
她坐立不安,害怕着自己发现的大秘密,同时又盘算这秘密能为她带来什么利益。女儿见她踱来踱去,觉得碍眼,烦躁的说:“娘你屁股着了火呀?还是有虫子打屁眼孵出来了?”
“绣姑你别吵,女孩儿家讲话粗声粗气的。”
“你才别吵,蹬来蹬去的烦人,我手上的花样都快打坏了,这已经花了我两天工夫,明儿史大娘就要货了。”史大娘是专做达官贵族华服的衣工,外包刺绣的花样,在成都府一带算是薄有名气。
李阿好乖乖坐下,将药方对了又对,不觉时间匆匆,可那未时还没到,便有敲门声了,果然门外就是老洪。
老洪拿了药材,也要取回方子,他将方子取来一看,马上变了脸色:“李大娘,这方子不对。”
“不对?”李阿好一时未明白,“这是你给我的耶。”
“不对就是不对,我给你的不是这一张。”
李阿好心中陡地一惊,一手轻掩嘴巴,忖着:“怕是误将老洪的药方交给樵夫了。”
老洪见李阿好表情有异,忙问:“李大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阿好抢过老洪手上的药材和方子,跑到门口说:“事有凑巧,今日另有人托我抓药,我一时眼花,弄错了,现在赶过去,说不定人还在!”
李阿好跑了出去,老洪见屋内只有他与年轻女子单独相处,觉得踌躇不安,没多久也离开了。
绣姑继续埋首刺绣,没理会太多。
她倚着窗边,希望乘光线还亮的时候刺绣,不知不觉已是落日西斜,阳光的色泽愈来愈黄,愈来愈不容易看清花样的明暗凹凸,眼睛也愈加吃力了。
这下,绣姑才觉肚子饿得紧,她专心一意工作,打从早餐之后粒米未进,怪不得脑袋瓜还有些昏沉呢。
绣姑歇下手中活计,走去厨房烧火煮水洗米,一边纳闷娘去了哪儿?
依稀只记得有人来找过娘,刚才也没特别留意,不过,当时还是阳光很强的时候呢。
她备好饭菜,自个儿吃了,还将李阿好的份装盘盖好,摆在桌上,心想说娘大概有生意上门,忙着去为人接生或什么的,待会晚回,只消热热饭菜便得了。
绣姑觉得眼睛很累,洗了碗筷之后,也为了省灯油,便和衣上床睡了,还将头朝着大门方向躺着,好在娘敲门时能够尽快醒来开门。
哪里知道,她一觉睡到天明,这才惊觉李阿好一夜都没回家,这可是她打从娘胎出来就没发生过的事儿。
绣姑弄热昨晚剩下的饭菜,将就吃了,算是用了早餐,又等了个把时辰,心里老是觉得不安,便出门去寻找阿母,可走遍了阿母常去的铺仔,问遍了熟人,也没人见到她的下落。
李阿好最后一次被人记得的所在,就是她跑到南城门,询问守卒有没有见到一位樵夫出城?
从此,李阿好就从人间消失了,连一块骨头、一片衣裳也没留下痕迹。
绣姑压根儿无法想象她阿母的遭遇,她左思右想、日等夜等,盼望阿母有一天会在门口出现,但等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消息,要阿母回来是没指望了。
她知道阿母不会弃她而去,她在襁褓中就失去了阿爹,当时阿母尚且没遗弃她,现在她已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阿母又怎么可能无故离开她呢?
只怕阿母在山里被豺狼虎豹给吃了,然而阿母没事入山为啥?说不定豺狼虎豹不在山中,而在街头巷尾隐蔽之处。
回想阿母失踪当日,她疑心那天来她家中的“老洪”有问题,老洪的穿着打扮像位道士,只不知是哪来的道士?
阿母认识的人非常多,她根本记不得许多。
失踪那天,阿母还在五斗柜中翻出一张药方反复的看,随后老洪还说她拿错药方……
绣姑将药方找出,到阿母常去的广生药局询问那是个什么方子?
广生药局的掌柜见了方子,脸色一沉,问道:“此方何来?”
“是我家上一代传下来的,怎么了?”
“这是至阴至毒的方子,女孩儿家怎么得来?”掌柜的很不客气。
绣姑也愠道:“我就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方,才来请教的。”
掌柜的上下打量了她一阵,问道:“你是李阿好的什么人?”
她心知有异,忙回道:“我是她女儿。”
掌柜的点点头,挥了挥手上的方子:“你阿母先前来过,也提过这道方,此种药方太罕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我阿母抓过这剂药?”
掌柜沉默了一阵,问:“你为何要来问这道方子?”
“家母不见了,”绣姑说,“自从一年前,她从外头回来,拿着这药方神不守舍的之后,她出了个门就没再回来过。”
掌柜也觉十分诡异,便叫绣姑到后厅去,小声告诉她阿母带来两道药方的事:“你阿母或许出事了,事涉他人秘密,恐怕非同小可。”
绣姑觉得心下一悸,万分的惧意一涌而来,想到阿母的遭遇,她一世辛劳,晚年还死得不明不白,连尸身都不知在何处任凭风吹雨打蹂躏,绣姑忍不住湿了眼眶,她盼望有生之年能找回阿母,哪怕是一根白骨也好。
她打定主意要找出这位洪道人,再弄清楚他跟阿母的失踪是否有关联。
她依稀听到阿母跟那人的对话,有提到青城山。
青城山上数不清的道观、庙宇,她除了知道这洪道人姓洪之外,根本不太记得他的模样,难保碰上时认不出来。
不过,她想要试试。
以后,至少她尝试过了,不会留下遗憾。
如今,绣姑已是史大娘手下的一名重要绣工,她能绣出许多人办不到的灵巧花样,很是为史大娘挣了不少生意。
因此,当她向史大娘告假,说要上青城山去祈福时,史大娘也爽快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