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与这位老前辈话别,诸位请勿打扰。”说着,阿瑞将符十二公抱进后面去了。
他将符十二公摆好在地上,回身将房门掩上,聆听了一会,确定没人跟来了,才半蹲下身子,在符十二公耳边小声问道:“十二公刚才说,愿意帮助张献忠一伙人,是为了我,这是何解?”
符十二公沉默了一阵,正要回答,忽然又警觉了起来,闭着嘴不作声。
这时,房门悄悄打开,姜人龙轻轻跨入,又缓缓合上门。
阿瑞正急着要符十二公解释,见姜人龙来打岔,不禁愠道:“我说过……”
姜人龙用手轻碰阿瑞的嘴,示意他别出声,接着小声说:“你不信任我。”
“我……”
“我刚才说过,我们要在这个地方同生共死,就必须完全信任我。”
“姜人龙,我要跟……”
“我知道你想跟长辈告别,可是你的这位长辈根本还活得好好的。”
符十二公也不再假装,睁眼小声道:“没错,但我必须装死,请你体谅。”随即再度合起双目。
“晚辈不才,姓姜名人龙,不多礼了。”姜人龙用的是密音传耳。
“彼此彼此。”符十二公道,“我听说青城山丈人观有一位专输棋的道士,你就是那个人吗?”
“输,只是为了要赢。”姜人龙道,“只有从输之中,才能完全掌握对手的思路和招数,况且那只是小输,是为了日后更大、更重要的赢做准备。比如说今天,就是绝对不能输的。”
“你就是那个人吗?”
“我是。”姜人龙语气中不免带有自负,“看来符公不是心甘情愿帮助白额狼,可否告诉晚辈来龙去脉?”
“我们尚在棋局中,哪有告诉对手棋路之理?”
“你越了楚河汉界,而今跟我是同舟共济了。”姜人龙又加了一句:“是吗?”
符十二公轻扬嘴角,算是同意:“老夫如果不服从,他们会杀了我女儿。”
阿瑞是第一次听说符十二公有女儿。
说着,符十二公斜眼瞟了一下阿瑞:“刚才要不是看见这孩子在你们之中,我也不会轻易收手。”
“所以说,刚才那一局,是你让的子?”姜人龙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我若不让,你还未必活着。”符十二公说,“我这一子,不但起手不悔,还扭转乾坤。”
姜人龙忽然展颜道:“晚辈佩服,方才你在上风,还能自愿败局,有此胆色,虽败犹胜!”
“我这一着可是步起手不悔的子,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没死,更不能让人知道我已经在你营中。”
“你愿助我?”
“不为助你,助天下苍生。”
“可是你有条件?”
“放阿瑞走。”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的外孙。”
阿瑞听了,惊吓得屏住呼吸,惶然四下张望。
他自幼只知自己是孤儿,被长生宫养大,哪知道不但有个外公,而且生母仍健在,原来他的身份一直都有人知晓,只是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
在这当下,他恨不得能够大声呐喊,纾解他胸中那股委屈的怨气。但他知道他不能,因为他们都担心隔墙有耳。
阿瑞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我……我阿母在哪里?”
“在青城山,”符十二公道,“我在这儿争取到一点时间,你到青城山去救她下山,以免后顾之忧。”
阿瑞冷静了一下,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忆起跟赛流星在一起东奔西跑的那段时间,听闻了许多外界对长生宫的传闻,是他以前住在里头时不曾知道的。
这其中包括了一些他相信是跟他自身有关的传闻……所以他这趟想到成都去找一个人,厘清一些关键情节,好弄清自己的身世为何如此坎坷?
赛流星告诉他,他爹以前挑过一位女客人上山,女客人是常客,好像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绣工,原本住在灌县,后来好像搬去成都了……这位绣工身上,可能有一些线索。
现在,说不定这位绣工早就没命了,而另外一条更清楚的线索就摆在他眼前!
“我既然有阿母,也应该有爹吧?”他深吸一口气,才问:“我爹是谁?”
“你爹,”符十二公语中带有一丝无奈、一丝愤慨,还有一丝怜悯,“在你阿母珠胎暗结时,就没想过要你活到今日了。”
“他是……”
“你不是他的对手,救你阿母就好,带她走得远远的。”
符十二公虽没回答,阿瑞心中已有些眉目。
想到能遇见亲娘,他不禁幻想能弥补这二十多年来失去的母爱,能与一位能被他唤着阿母的人一同生活,这是他自懂事以来都一直在奢望,却遥不可及的事。
一切又将回到起点。
青城山长生宫。
……
李阿好是位稳婆,平日四处走动替人接生,赚取佣金。
有时候她还会赚些外快,比如说正巧有人家生了女婴,要她拿去溺死,她便先偷偷养着,看有谁要收买的。
她的客户来自妓院、乐户,还有一般人家买来当童养媳的,甚至有人买了不说明原因,然后她就没再听说过女婴的下落。
李阿好那天遇上老洪,老洪是青城山长生宫的“知客”道人,平日专事接待香客。也是合该有事,老洪偶尔下山办事,正好碰上李阿好,不免寒暄几句,知道她要去买药,便掏出一张药方,托她代购。
“我有事忙着,不够时间去抓药,还得请你帮忙。”老洪给她银子,约定顺道去李阿好家中拿,李阿好要是不在,她女儿也会交给老洪。
李阿好拿了药方,口中没多说,心里倒纳闷着,今日怎会那么凑巧,青城山上长生宫有两个人生病呢?
方才一位从山上来的樵夫,也托她抓一帖药,言明送完了柴再找她拿。樵夫虽没明说,但药方所用的纸,她是认得的,那是长生宫自制的桑竹纸,用桑树皮和竹子为原料,带有竹子内膜的淡绿色,她早不知看过多少遍了。
李阿好到相熟的广生药局去,将两道药方递给掌柜,掌柜的抓药师父一瞧,蹙眉道:“李大娘呀,你这是一帖药呢?还是两帖药呢?”
“什么意思?”
掌柜将两张药方摆在一起:“你自己看。”
李阿好当下明白掌柜的意思,这方子她再熟悉不过了,两道凑在一起,跟她常用的“断胎方”十分神似呢!
李阿好并不识字,但手上有几张生财的药方,是个当了一辈子稳婆的前辈传下的,不外是下胎、断胎、安胎、补血、婴儿褪黄之类,这些方子不知为她赚过多少酬谢和掩口费,她常常看方子上的字儿,凭记忆也认得出几条药名。
诸方之中,以“断胎方”最为狠毒,服者永不得生育,绝子绝孙,还可能丧命,要没有十分理由,没什么人会要服食的。
不过,眼前的毕竟是两道分开的药方,莫道药名不尽相同,药方上的字迹也不一样,或许仍是两道互不相干的方子,巧合罢了。
不过,今天的巧合可真多呀。
“这是别人托我抓的,你照着抓便是。”
掌柜不再多言,静静的称起药来。
倒是李阿好兀自觉得蹊跷,她老是觉得不太对劲:“掌柜,不知这两道方所治何病?”
掌柜忙着手上的活计,哼哼两声,道:“我看不出。”
“查得到吗?”
“我只管抓药,不管方子。”
李阿好见掌柜的不愿多言,愈发好奇,便提高声调说道:“我李阿好四处听说,广生药局的掌柜最多见识了,见过的秘方、奇方、单方不知凡几,这小小的方子,难得倒你?我就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