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刀认真道:“打从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和师父很相似,不知道是不是这缘故,我才和你特别亲近。”
他一边领路走过阵法,一边指着山崖两旁风景,道:“从前师父教我在那棵树倒吊练轻功,我总怕摔了下去,现在看来这树真矮小,就算摔下去,屁股也开不了花!那石洞是师父教我面壁背经的地方……”
孤焰问道:“上人对你很严厉吗?”
风小刀道:“不,师父是全天下最慈爱的爷爷,石桥对面关了大魔头,整夜整夜地鬼哭神嚎,我初来时刚历经大难,十分害怕,常做恶梦,师父就彻夜掌灯陪我……”
两人不禁同时心有所感,风小刀怀念师父慈爱,孤焰却是感伤父君受尽磨难。
风小刀叹道:“师父明明很好,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前的二名弟子竟都投入魔界……”
孤焰惊问道:“竟有这事?”
若水弟子绝不会是泛泛之辈,他居然不知道有无欲弟子投入麾下。
风小刀道:“这两人虽不以无欲门徒立足江湖,但都曾跟着师父读书习道一段日子,一个是尹无艳,后来转入无间学剑法,另一个却潜藏在无邪偷学本事,投效魔界后,位及术师,还献计出策地残害中州,师父一定是十分痛心,才从来不提起。”
孤焰不觉握紧了拳头,暗思:“我只听说先生会投入魔界,是因为在无邪门饱受屈辱,还失去双腿,最后以两回赌局赢得父君赏识,才坐到这位子……想不到他竟然是若水的弟子!难道……”
他早猜到能交换自己和灭魂的人,必是魔界的中心人物,却因着多年师徒情谊,不愿随意断言,未料竟听到这样的事:“娘亲宁死也不肯说出真相,难道是因为顾念同门情谊?”
风小刀续道:“我思来想去,可能是师父视众生一体,并无人魔分别,他们受潜移默化,对魔界少了仇恨与隔阂,一有机缘就投靠过去。”
谈话间,两人已到清水无崖洞口。
若水正在教一小童读书,风小刀欢喜大喊:“师父!小刀回来看您了。”
随即奔过去抱住他。
若水笑道:“这么大个儿,还像孩子一样。”
风小刀笑道:“在师父跟前,我永远是小孩儿!”
他又引荐孤焰,道:“这是我的结拜大哥,一路上最照顾徒儿。”
若水颔首微笑道:“好,你终于来了。”
孤焰微微一怔,拱手作揖道:“在下月孤焰。”
若水点头道:“既然来了,就多留些时候,好久没人陪老朽下棋聊天了。”
风小刀尴尬笑道:“师父是怪我棋奕差,我就说你二人定会投缘!”
他瞧了那小童一眼,奇道:“咦?师父新收一个弟子?”
若水道:“我在路上捡到这孩子,小刀,你帮我送回芙蓉村的严姓人家。”
风小刀道:“那芙蓉村来回要五日路程,小刀才刚回来,都还没孝敬您,不如过两日再去。”
若水假意扳了脸孔,道:“我和月小兄下盘棋,一用心,就过了五日,你在一旁打扰,我若是输了,可要算到你头上!”
风小刀道:“哈!果然师父一见到大哥,就不理我这徒儿了,我快去快回,定要赶上看你们落最后一子。”
若水道:“莫急!师父还有一事交代你,这小童的师父忽然亡故,他受了惊吓,路上你好好开解他。”
风小刀见小童目光炯炯、神情怨愤,他遵命称是后,就抱了小童施展轻功飞快下山。
小童见他神功有如天人,佩服道:“大哥哥,你好厉害啊!求求你教我武功,我要替师父报仇!”
风小刀问道:“你师父如何受坏人欺侮?”
小童怒道:“师父到南疆去杀妖邪,却被坏人杀了!”
风小刀想又是魇主造的孽,道:“那妖邪已死,你不必再想着报仇之事。”
小童摇头道:“不!杀我师父的坏人还没死,是——”他抬起头,目光如火,大声道:“风小刀!”
风小刀心中一震,险些掉了手中孩童:“这小童的师父是谁?我为何没有印象?当日在南疆一片混战,或许他师父受魇主控制成了妖邪,我不得已真杀了人……”
他越想越觉得心虚,一路上只能苦苦劝慰,说什么杀人者并非故意,有时是万不得已,有时是误杀,该放下仇恨才能海阔天空,有时犯错者已痛改前非,应留给对方一条生路等等大道理,说服人之前总得先说服自己,几番言语下来,小童虽仍哭闹不休,他自己反而对仇恨一事更加豁达。
严姓人家原来是个小戏班子,有一花脸大叔欢喜地过来抱了孩子,小童笑道:“师父!这几天我去神仙爷爷的仙山玩耍,他治好我的脚了,以后什么文戏武戏可全难不倒我!”
风小刀一愕:“小牛子怎唤他师父?那个被我误杀的师父呢?”
花脸大叔道:“太好了!但上人交代的事你办妥了没有?”
小童撒娇道:“你说只要小牛子唱完这出戏,就可以继承你衣钵,唱个小花脸!”
他回头嘻嘻一笑,指着风小刀道:“小牛子可演得像吧?大哥哥都被我骗了!”
风小刀如当头棒喝:“师父不知我已放下杀父仇恨,才让我开解小牛子,其实是要我开解自己!他老人家为了我当真用心良苦……”
他一路回想从前,思潮起伏,只想赶紧回转清水无崖请师父原谅自己,偏偏严姓人家为感谢若水恩情,拉着他留宿用膳,十分殷勤,小童又缠着他教武功,直折腾了二日,才放人离开,临行前,花脸大叔交予风小刀一封书信,道:“风少侠,上人交代你须回到崖顶才可开启。”
风小刀想师父有事交代,为何要如此曲折,但他对师命从不违背,也只能强忍心中好奇,不敢随便阅信。
清水无崖之上,冷风习习、烟云袅袅。
若水道:“你一个人来?”
孤焰道:“我一个人已经足够。”
若水点头道:“是,你常常一个人就能完成许多事,身边好似有许多人前簇后拥,其实总是独来独往。”
孤焰冷嘲道:“前辈果然是高人,离群索居、困居****,竟还能知悉天下事?”
若水道:“你若不嫌老朽啰嗦,就坐下吧。”
孤焰并不理会,只立在洞口,背向着他,目眺天下。
若水一边拈花摘草、温壸煮茶,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却说道:“你看似文雅,其实眉目清峻、器宇轩昂,两肩刚毅,身形修长挺拔,可见你十分冷静有担当,这样的人原本应该交游广阔、享尽荣华,可惜你背影萧索,影子乃追随人的身后,显示一个人的阴暗面。
正面或许能隐藏许多事,背影却再清楚不过,你孤身独影,与众隔离。朋友、敌人,你都没有!”
孤焰缓缓回身,却依旧立在洞口,衣发拂风,冷笑道:“想不到前辈还会为人看相?”
若水微笑道:“老朽不会相术,只不过活逾百年,看的人多了,也看出一点儿门道,人心奥秘、无相不显。”
孤焰回想一生,的确,下属子民敬仰他、敌人畏惧他,就连最亲近的先生也常常机锋相对,只有风小刀和梦初才令他暂时忘却魔君身份,偏偏天命使然,这两人却被自己伤害最深。
他指向脚下万丈深渊,微笑道:“你错了!我有生死之交,”又朝天而比道:“还有个最强的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