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焰既然知道落入虚境里,梦初又常常要祭拜闇神,两人索性回到不染峰顶的楼阁分室而居,从此依山傍月,过着清静无忧、悠然惬意的生活。
唯独那座石像好似永远厉厉瞪视着他们,令孤焰心中微有疙瘩,但梦初总说是闇神让两人重逢,他也只好视而不见。
此后,孤焰仍不放弃破出虚境,梦初也任由他并不阻挡,但无论他试了多少法子,都不管用。
另一方面,两人虽无亲怜蜜爱之举,却是真正心意交融,过着胜似神仙眷侣的日子。
每当孤焰以琴弦流泻着醉人奇曲,梦初总能以灵识挥洒出美丽风景,他弹回肠荡气的《高山流水》,周围就环绕着峨峨泰山、洋洋江河的磅礡壮丽;
他弹珠玉琳琅的《阳春白雪》,窗外即是冬雪碎滟、春日迟芳、蝉鸣莺啼的盎然生趣;
他若是弹苍茫深阔、静谧优美的《夕阳箫鼓》,两人就轻泛小舟倘佯在碧波江浪里,共赏春潮明月,听梦初轻声吟唱:“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那缱绻绵长的迢迢情意,每一景致都是那么细腻动人、清灵巧妙,彷如她的人一样。
孤焰心中万分感激,倘若不是梦初相伴,千年孤寂会是何等残酷?
若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恐怕二人这么待在阴森晦暗的不染峰顶,只能愁眉相对了,但他们因为有了彼此,这虚境反而是多采多姿的仙境,岁月匆匆,不知今夕何夕,一年、十年对他们来说,既无从计较也不重要了。
这日梦初倚崖赏景,内室传来一阵琴音,深挚缠绵、如慕如诉的曲韵令她痴然沉醉,芳心不禁涌上无限遐思。
望着天高地阔、云霓流长,顿觉情之深处,实愿生生世世执子之手,她再顾不得女子矜持,奔入内堂,冲口道:“焰哥哥,我们……”“怎么?”
孤焰却是一身淡然,头也不抬,只专注于琴。
梦初不禁羞红了脸,紧紧抿着樱唇,生怕吐了字,那曲韵却是越来越缠绵激荡、旖旎奔放,惹得她芳心剧跳、双颊潮红,娇躯软热,再忍不住心中情意,说道:“我们……成亲吧!从前梦儿不能嫁给你,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孤焰不允不答,只指拨弦音,琤琤不止,梦初知道他喜欢自己,却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如此淡然,一时泪水盈盈、木然呆立。
孤焰忽然和着曲韵笑吟道:“『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这曲子叫《凤求凰》!”
吟毕过去执了她手,柔声道:“求亲之事原本应该我来开口,我只怕自己配不上,你会后悔,我告诉自己,倘若试了一百种法子仍无法带你出去,你便是属于我的,这曲子弹毕恰好满了百数,我有幸得妻如此,夫复何言?”
梦初知道一首情曲不可能破除虚境,他实是有意让二人圆满,不禁珠泪滚滚、笑靥芳绽地倚入他怀里。
两人甜蜜相拥,梦初素手悄悄一挥,指洒火苗,蓦然间满室烛光炯炯,四周阴沉沉的灰云转成了满天绚烂的霞光、四射奔放,整座喜堂宛如徜徉在七彩星河里,又美丽又温馨。
梦初见万事齐备,孤焰却还穿着一身灰缁,道:“我们拜堂成亲,你不能再穿这衣服。”
就为他卸去外衣,再披穿红袍,自己也簪了朵红花别在襟上,当真人花相映、更显娇艳,一时穿戴完毕,两人欢欢喜喜携手拜了天地又向闇神跪拜,齐心祝祷许誓,从此结为夫妇,恩爱不渝。
大婚终成,孤焰为梦初掀了头巾,梦初双眸脉脉、娇羞无限地说道:“焰哥哥,我从小就盼着当你的新娘,原以为不可能了,想不到今日真能如愿,梦儿定会好好服侍你,让你一生一世都欢喜。”
孤焰也是情意缠绵,在她颊边轻轻一吻,柔声道:“这婚礼甚是简陋,我们在虚境里,也不能真有闺房之乐,实在太委屈你了,今后我一定加倍疼惜你。”
梦初轻抚了他的脸庞,怜惜道:“以前你总为大家承担许多,可是我们再也出不去了,从此,没有千年重担,没有风雨纷纷,这天地间,只有我俩……”
所有一切都在孤焰原先意料之外,他拥着梦初怔怔想道:“是的,从此没有红尘乱世,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清规戒律,天长地久,只有我俩……”
宿愿得偿,两人正深情相拥、沉醉忘我之际,苍穹深处蓦地风卷云涌、闇魅暴动,响起密如珠串的惊壮大雷。
一座散发无边邪力的巍然魔像从云天之上骤然出现,俯瞰着八荒九垓,掌心轰然击出一道闪电光柱,撕裂天地、破开四境浑沌,当头劈落,拆散两人!
…………
那日风小刀终于除去魔茧,却在竹海里与圆缺大战一场,两人分别之后,他心中激荡,忍不住尽情狂奔,直奔到身虚力空,才滚跌在地,大字瘫躺地向着蓝天白云。
往事如惊雷电闪一一掠过,从菊仙歌受辱惨死至路潇遥不离不弃,再到投身魔界,重创中州同道,就像经过一场又一场撕裂的痛苦,最后桃花阵里的情形终是无可避免地浮上了脑海。
他越想越是冷汗涔涔、惶惶不安,那女子应该就是梦族之主、大哥的心上人,自己多造杀孽之外,竟还做出不顾兄弟道义的事?
他颤栗地回想着术阵中的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极混乱的记忆,仿佛有四、五道极强大的力量在拉扯自己的意识,但无论回忆有多不堪,他也必须静心理清真相、勇敢承担,否则这一生将永远无颜面对兄弟。
这一回想,却发觉情欲的迷乱里,似乎隐藏着更多毛骨悚然、惊心动魄……
初初进入术阵,他尚能自制,只拿起长刀挥来砍去的想劈破阵法,但圣女却撕开衣裳、过来亲近他,两人忍不住就拥抱一起。
桃花催情虽然厉害,但上善清心咒、连命术和魔茧都使他抗拒,在阵中的短短时间,竟是魔茧、桃花阵、道心多种力量不断在拉扯比斗,每一刻都像在热火中煎熬!
他恍然想起要魔君命自己救回圣女,就赶紧放开手,将身子整个弓起、蜷得很紧,免得胡作非为。
那女子却是不依,仍紧紧圈抱住他,软声呼唤他,春葱指尖更在他赤裸的背上轻轻抚摩。
可不知为什么,那样的温柔令他打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大颤栗,他干脆拿刀刺入自己大腿,刺得鲜血如注,猛然清醒了几分,再抬头一看,眼前竟只是个盖头黑衣的纤秀女子,没有相貌!
他猛地一震,使出极大力气想挣开女子环抱,却居然挣脱不开。
女子越抱越紧,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挣扎,两人就这么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女子被他全力一推,跌晕过去,两人才分了开来。
他虚脱地颓坐回入口处,神思越加迷茫,一旦情意荡漾就拿刀尖刺自己的大腿,直刺到第三回,忽见阵法破开,他立刻冲了出去,却与灭魂大打出手!
“我没有对不起大哥!我没有!哈哈!大哥!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
这段日子他实在太过苦闷,唯独这件事让他感到安慰,忍不住放声大叫,一抒伤心郁气。
直喊到声嘶力竭,他脑子终于清晰起来:“不对!那新娘力气大得很,竟能箍得我无法呼吸,怎么都不像娇弱弱的梦族小姐……”
虽说自己当时情欲焚身、神思迷乱,再怎么说双无内力总还发挥几成,当世又有谁能这样紧抱着自己不放?
那缠卷的感觉十分熟悉,他心底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是魇主!”
昔日血仇立刻翻江倒海地涌上,他热血贲张地跳起身来,忿然将手中长刀湛出一片寒光,大喊道:“我风小刀对天立誓,不诛此獠,誓不为人!”
当日魇主藏在喜轿之中,却阴错阳差地被路无常送进桃花阵里,她本是妖邪又擅长蛊惑七情六欲,自然不惧怕这催情阵法,干脆将计就计地诱惑风小刀好夺取魂魄。
却发现才数日不见,风小刀已功力大增,她一时无法得手,就假装昏晕过去,待风小刀与灭魂打得不可开交,才悄悄以十指钻地,潜到轿子下方取回衣饰箱,劫走梦初。
风小刀在不染峰底寻了数日,始终不见灭魂踪影,正打算放弃,忽然见到一批批江湖人士赶了过来,他想众人尚不知自己魔茧已除,为免起争斗,便以竹枝编了斗笠藏匿竹林间,要瞧瞧发生何事。
群雄会聚集来此,一方面是收到魇魅的帖子,前来观赏胡兹和梦初的婚礼,另方面是受失聪三僧请求,前来守护竹隐阴泉。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新人身份,都啧啧称奇且幸灾乐祸,因为谁都看出魇魅是故意破坏魔界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