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初看他神色凝肃,并不敢打扰,但后来也瞧出情况有些儿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大师父,这棋很难下吗?”
孤焰答道:“棋局虽难,小僧尚能应付,最难的是我若失去一子,前面酒瓮上的人就要受苦。”
梦初不解道:“什么酒瓮?”
孤焰指了前方空地,道:“前方那些酒瓮,瓮顶上还坐了十个人……”他见梦初一脸茫然,甚觉奇怪,问道:“小施主看不见酒瓮吗?”
梦初关心道:“前方只是一片空地,哪有什么酒瓮?大师父是不是太累了,你快歇会儿,这棋慢慢再下。”
孤焰恍然明白魇主是用幻境来扰乱自己的思绪,再凝神看去,前方果然空空如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骂:“好狡猾的妖邪!”
他才微然起念,魇主已看穿他心思,微笑道:“本座向来仁慈,不喜欢多伤人命,倘若小师父觉得受了欺骗,那我也可以让幻境成真,咱们就用十个真酒瓮好好玩一场!”
孤焰眼看这妖邪不但能识透所有计策,还生出幻境来折磨人,自己几乎心神耗尽,却一点对策也没有,不禁感到万分沮丧,忍不住瞧向梦初,只见她一双美眸也正盈盈对望。
孤焰心中忽然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但觉就算拼却性命也要救她出去,那并不是什么僧者的慈悲心,也不是受人之托的承担,而是一种生死不弃的坚执,只又伸手去拿棋子。
梦初见他唇色苍白,发衣湿透,指尖甚至微微颤抖,知道他十分虚弱,劝道:“大师父三番二次舍命相救,梦儿已万分感念,请回去吧。”
孤焰歉然道:“就算小僧无能救出施主,也会陪你到最后一刻。”
梦初对圆缺一直有着莫名的亲近心,闻言大是感动,握了他的手,道:“天无绝人之路,不如我们一起想想法子。”
孤焰感到她秀指冰滑柔腻,想自己不可亲近女色,正要缩手,却见梦初目光纯净诚挚,若回避反而显得矫情,只好任由她握着,问道:“小施主从前下过这种棋吗?”
幸好梦初随即收回了手,以手支颐,看了棋局半晌,摇头道:“没见过,但焰哥哥总说天无绝人之路,又说下棋要想一百步、一千步,你只剩四颗棋子,变化总是有限,咱们慢慢把它想遍了,总有一路可走!”
孤焰心想:“傻姑娘,这棋局虽只七子,但布局恢宏深奥,着法精悍妙构,岂有这般简单?再加上对方出招相应,那变化何止千百……”
忽然灵思一闪:“是啊!七子变化甚多,难以揣思,但如今我仅余四子,除了飞车行踪不定外,只剩不能离九宫帐的主帅,和二枚有去无回的底线兵,又有什么复杂的棋路可想?我一直困锁在『魇主会识破棋路』的迷障中,其实只需想遍所有路子,找个万无一失的走法,稳稳持守三个循环,就算她步步知机,又能拿我如何?若她真有奇着破解,那也是命数使然。”
如此豁然开朗,局势登时明澈起来,他思路本快,一下子看尽许多后着变化,道:“小施主心思单纯,化繁为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梦初听自己帮了忙,十分欣喜道:“我哪里懂棋?但焰哥哥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她一扫多日的忧愁害怕,玉容稍霁,笑意如春芳初绽、秋波如水光潋滟,这阴森愁惨的阁楼立刻添了一抹明媚风情,满室都生了春光。
胡兹原本不是好色之徒,但见到这等绝丽姿容,两人又成亲在即,也不禁生了邪念,见她竟和圆缺相依相扶、笑语盈盈,心中嫉忿不已。
此后双方落子虽缓,其实角斗更剧,步步暗藏危机,僵持大半日都无法互相突破,仍呈现红四黑六的局面,孤焰苦苦撑持十几着,都未再失子,梦初看不懂情势,见他始终浓眉轻蹙,忧心问道:“大师父,咱们的法子行得通吗?”
孤焰道:“小施主的计策很好,只是我怎么走,魇主都能看穿我心思。”
梦初奇道:“她能看穿你心思?真奇怪!可是她却看不穿我心思。”
孤焰正苦思棋路,闻言惊愕,忙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梦初以为每个人都是如此,理所当然道:“你不让她看,她便看不见了。”
孤焰郑重问道:“小施主怎知道她看不见你的心思?”
梦初玉颜倏然晕红,双手轻拧衣角,低首忸怩道:“我初来时,她就当面说出人家的秘密,那可羞死人了!我才不依,便不给她看,她还不死心,尽反复问人家……”
孤焰好奇道:“她问你什么?”
梦初欲言又止,半晌,才羞声道:“问人家谁是焰哥哥!大师父,你……你可遇见他了吗?”
见身旁人沉默无言,不禁幽幽叹道:“其实我也知道你没遇上,否则他一定会来寻我,他不会放着梦儿不管的!”
孤焰隐隐觉得不对:“魇主抓这小姑娘来,恐怕不只为了成亲一事……”
他才一动念,布幔后已射出两道凌厉碧光,孤焰想魇主已洞穿自己的猜测,索性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捉梦姑娘来,因为她意识灵力不在你之下,你怕了她!”
魇主冷笑道:“本座一指就可捏死了她,又何需怕这小蝼蚁?你的胡乱猜测可是会要了她的小命!”
孤焰道:“是吗?魇主可敢一试!”
又转问梦初:“小施主看见她在想什么吗?”
梦初摇头道:“我不看。”
想了一想,又解释道:“我刚苏醒时什么也瞧不见,现在有些瞧得见,有些却瞧不见,大师父的心思我就看不见,要是在梦里,就都可以瞧见了。”
孤焰虽不太明白她说什么,但听出她对魇主的意识是“可以看见”却“不想看”,此时刚好轮到自己下子,大是振奋,忙道:“小施主若看见她想怎么走棋,还请告诉小僧。”
梦初轻咬朱唇,低声道:“可是我不懂棋。”
孤焰道:“不要紧,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梦初点了点头,立刻就道:“那堆小卒子走来走去……”
虽说得含糊不清,但对孤焰来说已极为宝贵,这策略本在他谋算之中,既然确认,就立刻吃掉对方一卒,此时魇主布局已成,又轮到孤焰出手,见梦初叫破自己后着,匆促间也无法改换战略。
魇主见局面乃是红四黑五,自己犹占上风,当机立断封闭住灵识,不再让梦初探究,但如此一来,她也看不见孤焰和其他人的意识。
梦初见己方多吃一子,十分欢喜,胡兹在一旁越看越心急,生怕到手的美人飞了,又见她晶眸脉脉凝望圆缺,不禁怒火勃发,悄悄靠近她身旁,魇主纤指射去一道气劲,黑棋正要移动,胡兹竟趁机伸手强拉梦初,喝道:“别在这儿捣鬼,扰乱主上棋局!”
孤焰心中一惊,忙挥去一道气劲打向胡兹下腹,又将梦初揽到怀里,生出一圈气场护住两人。
胡兹被这么一推,腹如雷殛,身子不稳地跌个四脚朝天,竟将魇主那枚棋子撞偏两格,魇主见机不妙,两指倏长,一指卸去胡兹所中的力道,顺势将他扫飞出去,另一指却将棋子略移回来,她不过以两指之力分别施为,一强一弱,一威猛一精准,端的是巧妙无比,偏偏这棋子回推之力又撞上孤焰的气场,竟仍错了一格!
两人气劲虽只小小擦撞,仍可感到对方实力深不可测,胡兹跌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才真正坏了棋局,魇主一着错失,竟被孤焰设计以一“俥”两头双杀,逼得非要在小卒和将军之间做一选择,她只有忍痛弃卒,如此一来,终呈红四、黑四的平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