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首女子虽非天姿绝色,但浑身娇柔婉约,说不尽的舒服风情,尤其笑意初生,一双水灵灵的晶眸就先瞇成了弯月,菱角秀唇始终微微扬起,实比许多倾城美女更教人想亲近,她盈盈福了一礼,软语道:“侬是苗蛊族首苗先先,向爷问声好。”
她玉手一摆,请人上船。近处的怪鱼已被杀尽,风小刀立在鱼群浮尸上,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远处的鱼正横过尸群漫游过来,值此窘境,就算苗蛊船是龙潭虎穴,他也得硬着头皮上去。
风小刀上了船,与苗先先并肩立在船头,微风吹来,女子们身上铃当叮咚叮咚,响成了轻脆清亮的乐音,十分悦耳舒服。
苗先先遥指水面成片鱼尸,竖起大姆指,赞道:“侬从前勿见过爷介吗英雄好样!”
她秀目瞄了风小刀一眼,又柔声道:“但大头鱼百百多,杀它几尾是不咋的,爷越杀、它越来,爷要杀到几时呢?侬教你一个乖!”
风小刀拱手微笑道:“请姑娘指教。”
“爷瞧!”
苗先先尾指缠绕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蚯蚓,身长半尺、头儿尖尖,微笑道:“介叫『一本万利』!”
“一本万利?”
风小刀正疑惑间,苗先先已将毒蚯蚓轻轻滑入水里,两尾巨头鱼立刻扑来各咬一端,将毒蚯蚓撕扯成两段,但还没被吞进鱼肚时,蚯蚓头尾两端已迅速长出另一半,瞬间成了二条活灵灵的蚯蚓。
巨头鱼却因染了毒气翻成白肚,剎那间,另两尾鱼又冲了过来,张了血盆大口将二条毒蚯蚓各吞进肚去。
风小刀心中好奇这两条毒蚯蚓会如何,只见鱼下腹居然钻出许多毒蚯蚓,向河里四散游去,那鱼自然是活不成了。
蚯蚓原本就有再生能力,但这毒蚯蚓再生速度快乎寻常,巨头鱼腹内刚将它们翻绞成几截,尚不及消化,它们就生化成十数条钻身而出,其他巨头鱼以为天降美食,大把大把的张口吞食,肚里就钻出更多更多的毒蚯蚓来,如此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生生不尽,转瞬间,河面满满漂游着五彩艳丽的毒蚯蚓和银白鱼尸。
风小刀看得瞠目结舌又恶心无比,不禁忆起金巧巧的“阴阳降头草”,也能在身子内不断滋长钻出的景象,想南疆蛊物确实诡邪,惊叹道:“这毒物如此强梗,再生养下去,定可以一统天下!”
苗先先掩嘴呵呵娇笑,更添几分明媚春色:“爷真趣味!”
她笑意稍歇,秋波盈盈的说道:“爷勿惊!介虽一本万利,但你中州人说:『不义之利难久长』,煞是有道理,它生得快、死得更快,只要断过身子再长,一刻间便死啰,爷勿须怕小虫子来统管你!”
不一会儿这些蚯蚓果然已死,又溶进三途河里化作养分。“生得快、死得更快?”
风小刀想天下万物生养确实有一套相生相克的道理,笑说:“姑娘的话深有道理,令在下大开眼界!”
苗先先微笑道:“爷爱说笑,侬一个粗野巴巴的小女子,懂啥子大道理?爷勿须说谢,侬才要谢你,侬家姐姐妹妹勿用再怕水傣佬的大头鱼,可快快回家去,天黑啰,三途河每晚黑那个荡荡,连鬼都勿敢出来,爷须留心!”
风小刀心中怀疑苗蛊族勾结魇妖,就试探问道:“我瞧姑娘使蛊手法颇似一人,你们可认识金巧巧?”
苗先先微然一愕,才道:“她是前族首的女娃子,早离开啰,爷找她啥子事?”
风小刀摇头道:“不,我不找她,我与她只一面之缘,她已在外地被仇家杀了。”
苗先先轻轻叹道:“你中州有介话『多行不义必自毙』!爷不找她,介吗到这儿是切哪个塌塌?”
她见风小刀不明所以,又卷着舌努力道:“侬是说爷你爪子?”
风小刀进入南疆前打探过十八峒族的民情,学了几句土话,明白她是问自己去哪儿、做什么,但她忽然在中州话里夹了几句族语,显然是故意试探,风小刀就假装一脸茫然,听不懂这话。
旁边女子窃笑道:“这娃瓜戳戳的。”
苗先先听她们取笑风小刀是傻瓜,风小刀却毫无愠色,软语笑道:“爷是外来人,自然听勿明白侬家土话,侬有一小寨在介前方十里处,爷不如歇歇连二杆,明早再上路,好唔?”
她纤指一比樱唇,教众女子噤声。风小刀呆了呆,也学她将手指放在唇间,卷舌说道:“歇歇连二杆是啥子?是别说话吗?”
那其实是歇腿之意,苗先先却故意点头说是。众女子见风小刀不懂族语,就肆无忌惮的说着她们先在三途河畔放置十叶小舟,令大家以为是水傣族的诡计,日黎和羌族因此绕道而走,赶不及戮邪大典,她们又研究出“一本万利蛊”杀尽巨头鱼,让水傣损失惨重,女子们对几着计谋得逞,十分欣喜,一路吹着芦笙筒、唱着飞歌小曲撑舟而下。
风小刀虽不明白词意,但听歌声一时甜腻绵柔,似叹似吟,一时轻松活泼,如情人欢语,飘飘荡荡在浓雾渐深的山林里,当真令男子心酥血热,有一股想与众女子在席天幕地下纵情狂欢的冲动,他猜想曲中或有魅心勾魂之术,就暗提上善清心咒相抗。
不多时,众苗女领路上了岸,岸边堆了几座茅草屋棚,看来只是简单的落脚处,并非是本寨,聚得二、三百人,不论老少,都是女子,她们在空地上一齐围着篝火喝酒吃饭、唱歌跳舞,十分欢乐。
苗蛊族的菜肴除了粑粑丝外,尽是烘烤酥炸过的黄蚂蚁蛋、花蜘蛛、牛屎虫蛋、沙蛆等虫物,风小刀怎敢吃喝?只连连推拒。
众女子呵呵娇笑,都说他暴殄天物,这些宝贝只用来招待上宾,幸好她们也不催逼,只轮流以牛角杯敬酒,边喝边笑道:“侬苗蛊族无辣不成菜、无酒不成礼,咋地都要敬上二杯,勿敢怠慢客人!”
风小刀虽爱喝酒却不敢沾口,想方设法的让酒水流掉。
有些年轻女子见他生得俊朗轩昂,一边唱着游方歌,一边跳舞绕过来拍他背心表示仰慕,他也不知如何响应,只傻傻微笑。
月上梢头,苗蛊女子都已醉倒,直接就地而眠,风小刀也入境随俗,假装醉酒躺倒,苗先先随即过来用力推他,唤道:“风爷!风爷!”
见他不醒,原本躺倒的女子都悄悄起了身,围聚一起叽哩咕噜地吵嘴。
风小刀隐约听出苗先先似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有人赞成,有人却主张杀了自己免得多生枝节。
苗先先声压群雌道:“介爷好本事,留下他大大好用,介吗先下蛊,再逼他听话!”
众女子你眼看我眼,旋即大声道:“金蚕蛊!疳蛊!癫蛊!”
各式蛊名都有人叫喊。苗先先呸道:“胡说啥子!勿能下太重!死人就没啥子用!就下个……”她娇眸勾转,含羞笑道:“侬情合意蛊啰!”
众女子先是一愕,接着爆出串串银铃笑声,都取笑苗先先别有私心。
苗先先也不否认,水腰柳摆地来到风小刀身旁,蹲下身轻抚他的发,柔声道:“风爷,你勿怪侬家,怪你自己没运气!”
她手里玩弄一只银色小虫,又将手指喂入虫口,让虫蛊吸吮自己的鲜血,待那银蛊膨胀得通体艳红,就放到风小刀口边,要喂他吞服。
风小刀想她是受魇妖唆使来陷害自己,正打算出手制伏,前方丛林深处忽然传来欢乐的吟唱声:“虫虫飞、虫虫飞,飞得高、飞得低,飞到菜园里,偷吃菜园一棵菜,打死虫儿少惊怪!”
苗先先原本要下蛊的手顿然停住、微微颤抖,风小刀也倏然收回气劲,苗蛊女子全都安静下来,神色惊慌地望向歌声来处。风小刀暗想这帮女子玩毒耍计手段如此厉害,就算敌人武功高明许多,也不是对手,唱歌之人究竟是什么大来头,居然吓得她们魂飞魄散?
他偷眼瞄去,却见是一群童子从树丛里蹦蹦跳跳出来,手中玩弄着小萤飞虫,口里哼唱着苗蛊族最通俗的童谣,但暗夜之中,怎会有小童在危险的丛林里玩耍?
“抱抱!抱抱!娘亲抱抱!”
小童欢喜的扑向苗蛊女子,她们却惊慌逃窜,不肯拥抱,小童放声大哭,有些女子想奔过去抱孩子,却被其他人硬生生拖开:“勿过去!”
女子们不停哭喊:“宝宝!侬的心头肉!”
又拼命挣扎,终于挣开拉扯的人,冲了过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剎那间,却是恶象发生,只见一片片血雾飞喷,抱住小童的苗蛊女子爆出凄厉惨叫,仰倒在血泊里,被抱的小童满身满脸都是女子鲜血,却只呆呆站着、吃吃的笑。
这一幕震醒所有人,苗蛊女子看着自己孩子就像看到最恐怖的邪魔一般,惊骇得越退越远,发疯似喊叫:“勿过来!勿过来!”
小童看娘亲不要自己,哭声越响,不断逼近,有一女子突然冲了出去,狂声大喊:“侬杀了你这妖怪!”
抡起头上的大银冠就重重砸去,那小小身子顿时有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瘫软在泥地里。
女子看孩子一动也不动,恍然清醒过来,奔过去抱起孩子尸身又亲又哭,柔声道:“乖乖勿惊,娘亲唔甘你受苦,娘亲陪你。”
猛然举起银冠也击碎自己的天灵!
这片刻间,不管拖人的、被拖的、被抛弃的都失声痛哭,悲天怆地的哭嚎声回荡在树林间,风小刀想不到会看见如此诡异悲惨的景象,只觉得这人伦惨事比千军万马的厮杀还惊心动魄,他不能击杀那些小童,一时间虽救了几个苗蛊女子,却顾不到所有人。
就在这时,他警觉到密林深处有一双眼眸幽幽望来,森森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禁一震:“仙歌?”
他想起身而追,那女子却纤手一挥,快速退入丛林深处,瞬间消失,一个不敢想的念头令他越发颤栗:“那些孩子是她带来的吗?”
满天枝叶忽然娑娑大响,并不是被风吹拂的声音,而是树自己舞动起来卷刮飓风,小童们同时止住了哭泣,对着遍地尸身欢乐的拍手唱歌:“虫虫飞,虫虫飞,飞得高,飞得低,飞进你身里,偷吃你的心,打死坏人少惊怪,爹娘不疼主子爱!”
在一阵几近狂乱的笑声后,即转身奔去消失在树林里。幽幽惊魂夜、密密青森里,千枝万叶摇曳得宛如群魔狂舞,苗蛊女子颤抖不已,互相拥抱痛哭,紧紧依偎成一团,支撑着彼此几欲软倒的身子,甚至捂起耳朵,用尽力气嘶声尖叫,但无论怎样呐喊,也发泄不了内心的悲怒和恐惧,与不久前得意欢乐的景象相比,宛如从天堂坠入地狱!
风小刀虽早已知道菊仙歌做了许多坏事,也被欺骗不知多少回,却从未像今夜这样,亲眼目睹她的残狠。
这一次,他不只感到全身寒凉,更涌升一股无法言喻的憎厌,或许越深入云梦大沼,撕开的真相将会越残酷不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但一切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