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焰本不想泄露身分,免得被单人离逼迫重返主位,但此刻情势凶险,只好硬着头皮暗示告知,他感受到单人离心绪气息,颇是自责:“我早该告诉先生,免得他多担这些日子的心。”
就对小僮道:“你总是让先生担忧,实在该罚!”
那小僮心中奇怪:“我几时让先生担忧?我最多是笨手笨脚、惹他生气。”
却也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儿知错了!”
孤焰道:“小僮名唤是儿?”
小僮点头道:“是!先生说他从前的学生心思机敏,可是顽劣难驯,才会遭了恶事,便为我取名是儿,要我言必称是,不可像那劣徒,日后才能一路平安顺遂!”
孤焰见单人离故意收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僮,心中既感动又好笑,道:“单先生如此执着,当真苦了小僮,也苦了自己。”
又举杯向单人离致意道:“你瞧小子已然诚心认错,单施主该当欢喜才是。”
那小僮以为孤焰为自己求情,又连连点头:“是!是!是儿真的知错了。”
单人离一口气将茶喝尽,道:“小子若真心认错,就该亲手奉上一杯货真价实的『君子三乐』。”
是儿扭着衣角似麻花,嗫嚅道:“但这里离家太远,实在没有白芽奇兰、百花甘露这些东西……”
单人离叹道:“当初离乡背井原也怪不得你,若是回到家中,有什么不能处理?”
小僮道:“是!是!回家后,是儿不敢再打懒了。”
孤焰听单人离劝自己回去,道:“是儿何其幸运,能回家为先生奉上一杯新茶,这等福缘该好好珍惜。”
是儿点头道:“是!是!多谢高僧教诲。”
孤焰微然一笑,又对单人离歉仄道:“修行之人就没这等福缘,只能像枯叶飘风、随缘随落。”
单人离道:“倦鸟归巢、落叶归根,乃世之常情,僧者难道当真舍得下?”
孤焰道:“『一钵即生涯,随缘度岁华,是山皆有寺,何处不为家?』对修行者而言,情仇名权都只是过眼烟云,又有什么舍不下?”
1单人离道:“仇可解、名可埋、权可放,唯『情』一字,总令人魂萦梦系、牵缠难止,僧者又如何超脱?”
孤焰听他提起梦初,合十道:“一念初萌,即是开启因缘,种下果报,小僧禅心宁静,不妄生欲念,自然不需超脱。”
单人离道:“魔者执一、佛者广爱三千,阁下既然甘愿沉沦为佛,如何能不『爱』?”
孤焰心叹:“又来一个歪解佛理之人!”
就道:“佛家广爱三千却不眈情溺情,情之一字,随缘起灭。”
单人离心中冷哼:“你明明是执念之魔!”
他平和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道:“僧者敢与在下一赌?”
孤焰微愕道:“赌什么?”
单人离道:“赌修行者的七情六欲!”
孤焰恐怕他要扯进梦初,赶紧道:“小僧不可犯赌戒,还请单施主莫要为难。”
单人离道:“你来是赌、不来也是赌,人生何时无赌注?僧者又怎可能置身局外?”
孤焰见单人离步步进逼,叹道:“赌或不赌,唯心境而已,有情无情,亦复如是,在下既修行为僧,就应该归于平淡,舍却胜负心。”
单人离深知孤焰性格,有人逼他相赌,岂有退却之理?这般推辞实是怕连累梦初,心中更加笃定只要圣女回心转意,他哪里还作什么和尚?
便暗自筹算,面上却不动声色,续道:“阁下于九荷山上一鸣惊人,可见明珠难埋尘土,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追随、有人挑战,想归于平淡,岂有这般容易?”
孤焰道:“有人羡慕奇峰高峻领群伦,我却盼浮云随意一身轻,纵然有人追随、有人挑衅,我自平淡,久了,他们感到乏味就会散去。”
单人离道:“我不入尘海、浪涛自卷来,新土、故土何处不江湖?否则你为何以巫祆教主身分前来?”
孤焰道:“施主错了,我并非以巫祆教主身分前来,而是本着僧者的慈悲心,为天下苍生求恳魔主高抬贵手放过西漠,融冰之祸既已解除,还请他不要为了一场不胜之战,造成两界生灵涂炭。”
众灵王听两人机锋相对,都越听越奇怪,但想单人离要以赌局逼迫小和尚就范,也不敢随意插口。“不胜之战?”
主位上现出灭魂幻影,冷声道:“僧者一来就乱我军心,岂不失礼?”
孤焰知道灭魂不以真身会面,是怕又被挟持,心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擒人这一招果然再行不通。”
只道:“小僧不过实话实说,若有得罪处,还请魔主见谅。”
灭魂沉声道:“如何不胜之战,本君倒要请教。”
孤焰道:“小僧会慢慢解说,但请问我圣光仙司何在,可否先让她出来?”
灭魂道:“贵教仙司夜闯我军营,留下一张银牌和一封信笺后已经离去,信中说我若邀请阁下前来,就可得着不灭火种。”
孤焰见昊星引自己入瓮,却脱身飞快,当真聪明狡猾至极,幸好她已平安离去,否则情况将更复杂,道:“如此甚好,小僧可安心与魔主畅谈天下之势,不必担忧其他人打扰。”
灭魂冷笑道:“在我地盘上,僧者难道还自信能挽救天下,是否该先解救自己?”
孤焰道:“既然魔主认定小僧死期不远,何不对一垂死之人展现你的宽宏大量?”
灭魂道:“说吧!让本君瞧瞧举世崇敬的神僧,有什么本事动摇一个魔主的决心!”
孤焰喝了口茶,缓缓道:“自从刑无任去世,群雄并起,各方势力消长更迭,如今天下乃是无间岛、法普金乘、神鼓族,再加上南无邪,北魔界、西巫祆共六大势力分庭抗礼。魔界想夺取西漠,自然要先截断巫祆的盟友,免得遭受众军联合抵抗,这五方的恩怨纠葛就是魔界的可乘之机!”
单人离道:“他们俱是一方之雄,岂会任由我方摆布?”
孤焰道:“首先,法普金乘位于中州西漠交界,本是巫祆屏障,单施主就以魔茧一事,引得法普金乘全力擒拿风岛主,至于神鼓慕苍音却是为了中州领袖的位子,想除去风岛主,在两方夹攻下,无间已是分身不暇。”
单人离道:“但无邪向来是无间最坚实的盟友,可不会袖手旁观。”
孤焰道:“无邪在这一役虽不可或缺,却无法改变战局。”
灭魂冷笑道:“僧者竟不将无邪门主放在眼底,有意思!”
孤焰道:“非也,无间前时虽受重创,但千年根基牢固,就算受法普、神鼓两方夹攻,也不会轻易覆灭,更何况只要他们肯交出风岛主,法普也不会再为难,反而会结成盟友,所以这策略并无法令他们三方灭亡,魔界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让巫祆的各个盟军互相牵制,好争取时间进攻西漠。从魔军能够快速移营至射天关,没有遭遇任何阻挡,就知道此策略已然奏效。如果无邪再挺身相助无间,四方对峙的情势只会更加纠缠难解,拖延越久,自然对魔界越有利。”
单人离微笑道:“自古佛魔不两立,谛佛圣尊怎肯成为魔界打手?路无常更是自视正义大气,而慕苍音是何等深智狡獝,又岂会看不透局势?”
孤焰道:“慕苍音正因为狡智,才极度自负,你利用他牵制无间,他却认为魔界打击风岛主声誉,正好有利自己收罗中州势力,何乐而不为?魔界只要再放几个吆喝啰啰在他身边鼓吹怂恿,他更会深信自己才是这场争斗中最大得利者。至于无邪,在苏无妒身亡后即折去一翼,其受创之深不下无间,路无常今日还愿意保住风小刀,是因为心底还存着风小刀会复原的一丝希望,但贵界只要放几个饵就能使这希望破灭。”
单人离故作胡涂道:“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