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星想着几番相助的小和尚、诡异冰冷的龙朋和残暴不仁的玄焱,心中既迷茫又害怕,低声道:“我知道何将军和我心意相同,只是做法不一样……”
她不明白为何说出这理由,只知道玄焱不会理解,可是小和尚一定懂。
孤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们是西漠唯二的女神臣,同样坚毅、也同样为着西漠子民尤其是女子在努力,只不过何丽丝率直磊落,知道女子无法掌权,就拥护温和的胡兹,选择走上杀头反叛之路,而昊星聪慧远识,却选了一条更加孤独艰巨的路,企图推翻教典制度!
孤焰将何丽丝安稳放下,道:“我记得何将军曾说过,倘若教主骄奢淫逸,专权霸道,人心就会思反,为了西漠子民,你绝不会退缩,我留你一命,是要你好好保邦卫民,且睁大眼睛看看本教主究竟如何!”
何丽丝芳心大震,想起树洞吐情一事,双颊不禁闪过一抹红晕:“我岂会跟玄焱说这番话?我只对那人吐露过,他……怎会知道?”
怔然相望间,只觉那双魂萦梦牵的清澈眸光乍然出现眼前,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只茫然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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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仙歌终于落到地面,教民见争斗涌来,都吓得四散奔逃,她心知只有和红衫大军会合,才有一线生机,但四周黑压压的人群阻挡得毫无前路,她不敢施放菊花泪开路,免得情况更加混乱,只能玉掌左挥右拂,奔行如风,一路将百姓踢翻开来。
红衫大军集结在西方一侧,喀尔见菊仙歌背负胡兹奔来,虽想过去救援,但双方隔着大群抱头鼠窜的民众,实在困难,眼看影军就要追上她,喀尔急忙教属下扼守关隘,免得被对方趁势堵住出路,自己则带了数百精兵突冲过去接应。
后方追杀的影军初时虽落后许多,一到地面,因隐身无形,能直接穿过乱民,反而一下子就追到了菊仙歌身后,影语一指射去,几乎中她秀肩,菊仙歌再顾不得其他,反手一把菊花泪,炸得群民不断哀嚎,她趁机纵身跃起,如飞鸟般投向喀尔精兵队中,身旁数百名红衫军立刻将银盾聚拢,宛如铜墙铁壁将她和胡兹围护在中央,另外长枪手更如刺猬般,尖戟向外地护了一层又一层。
风小刀和罔两使蜻蜓点水功,一边打斗,一边点踏过万人头顶,正要赶来相援,但始终都摆脱不了彼此,就在这时,卓穆罕已带了一支绿衫精兵从东方赶过来,潜藏群民之中的疏辰也一声令下,教所有白衫军脱去外衫,现出真正身分,从后方包夹过来,一大片影军更已穿过红衫军的层层护卫,影语贴近喀尔身边,伸手指向他咽喉,喝道:“快放下逆反!”
一时之间,喀尔所领的红衫精兵已被影军、绿衫、白衫包夹其中,与红衫大军隔绝开来,情况十分危殆,而守在隘口的红衫大军眼见军首困在崖顶,副首落入包围,胡兹又不知生死,顿时群龙无首,心中甚是惊慌,都不敢乱动。
就在喀尔打算誓死反抗,情势即将不可收拾之际,孤焰对何丽丝道:“胡兹大势已去,红衫孤掌难鸣,你若不想赔尽兄弟们性命,就快令他们住手!”
何丽丝哼道:“倘若他们弃械投降,你定会重重治罪,他们只会死得更加凄惨!”
孤焰道:“直到这一刻,红衫军尚无反叛举动,何罪之有?”
何丽丝昂首道:“我红衫只有战死军魂,没有投降懦夫!与其生生受你凌辱,不如痛痛快快战上一回,死也死得其所!”
孤焰怒指山下,大声道:“将士战死沙场是勇、护主而亡是忠、守城卫民是义,你却要他们为了什么而死?你再不阻止,他们定然全军覆没,巫祆折去一翼,将来更无能力对抗魔界,你瞧瞧山下那群子民何其无辜,全都要遭受浩劫!”
何丽丝争辩不过,心思动摇,但想起玄焱素行,仍摇头道:“我不信你。”
昊星急道:“圣火,他要夺你令牌有何困难?他让你亲自下令是留你生路,保你军首之位啊,你快下令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何丽丝不禁一愕:“是吗?”
望了昊星又望了玄焱,一咬牙,终于道:“你若失信,祆神必会处罚你下火炼地狱!”
孤焰传声而下,道:“巫祆子民听令!玄烈教主已经辞世,我玄焱即将登基掌教,各军士速速回守岗位,以备举行大典。”
一时之间,影军、绿衫、白衫、红衫俱停下脚步,只相互对峙着,众民也不敢妄动。
何丽丝接口道:“红衫军听令!我军来此,是为了悼念玄烈教主辞世,庆贺玄焱圣子回归,莫要为一时意气与战友起冲突,现在退回西隘口,严守据地。”
她这一番话为反叛找了借口,暂时平息红衫军的暴动,同时也据守西隘口,万一玄焱反悔无信,就有退路。
喀尔于是领兵护着菊仙歌和胡兹缓缓退向西隘口,与本军会合,卓穆罕也领兵退向东隘口,影军和白衫军则立在原地不动。
孤焰又道:“风岛主是我教贵宾,还请上来一叙。”
风小刀知道他要谈条件,只得又飞越万人头顶,奔向崖顶,罔两也紧跟而上。风小刀回到崖顶,兄弟二人长身相对,孤焰拱手致礼,道:“风岛主英雄少年,不愧为中州武林魁首,真令我辈大开眼界。”
风小刀回礼道:“神僧作为才真是惊绝天下!
小刀有一不情之请,既然红衫军已经归服,胡先生又年老体弱,再不能对你造成威胁,神僧何不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孤焰冷冷道:“一个人白手创业容易、东山再起困难,他输不起,活着痛苦、倒不如死了安息。”
风小刀怒道:“僧者该有慈悲心怀,你却连一个虚弱老者也不放过,你究竟是哪一派人士?”
孤焰道:“争雄称霸者往往一步失策,就是万劫不复,面对失败时,更应有自我反省的胸襟、沉潜蛰伏的觉悟,否则何敢谈兴兵起事?胡兹一旦失败,就只想着自杀,毫不顾念身旁人全是提了头、用身家性命来支持他,他或许是个好人,却是个懦夫,只会把追随者带入火坑!风岛主贵为中州领袖,为我教懦夫几乎送命,值得吗?”
风小刀肃然道:“人心或有正邪之辨,性命岂有贵贱之分?”
他深吸一口气,黯然道:“先父曾因软弱而受人欺侮,最后还被妖魔一掌击杀,在强人眼中,他性命轻如蝼蚁,最最不中用,像这样的小卒死了几百个,也没人会在意,可他却是与我相依为命、最疼爱我之人……倘若那时候,有人肯出手救他一命,我父子此刻仍享天伦,就不会阴阳相隔了……”
孤焰望着眼前与妖魔结下杀父深仇的兄弟,心中一沉,道:“我明白了。”
祭台上,众神臣都看着圣子如何处置今日之事,孤焰冷光一湛,又道:“你可知玄焱圣子向来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也不会轻易放过,除非有人肯付出极大的代价……”
风小刀眼看山下菊仙歌和胡兹虽受红衫军护卫,仍未完全脱离险境,只得又道:“神僧有什么条件请说吧!但有所命,我定尽力办到。”
孤焰道:“风岛主既然首肯,那小僧就不客气了!”
他拉了风小刀的手高举向天,对山下教民起誓道:“本教主以祆神之名与风岛主缔结盟约,从此巫祆与无间两邦结成兄弟之义,终百年之久也互不侵犯!”
风小刀一愕,道:“你……”
孤焰微笑道:“怎么风岛主不愿意吗?”
风小刀忙摇头道:“不!不是……”
又赶紧连连点头,道:“我自然愿意!百般愿意!只是你没有其他条件吗?你真放了胡先生吗?”
孤焰低声道:“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我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放他,不过他福大命大,倒死不了!”
风小刀顺着他所示,凝目看去,只见菊仙歌早趁众人目光聚于山顶,悄悄向喀尔借了快马游移数里,藉红衫军掩护开道,一步步不生动静地退向西隘口,意图出关,就算有人发现,也碍于玄焱没有下令而不敢阻截。
风小刀恍然明白圆缺早有意放人,万分感激道:“多谢!”
二兄弟相视而笑,心中都涌生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孤焰一手抱着老教主,一手高举圣火祆令,朗声道:“巫祆子民听命!教主崩殂,我玄焱受命掌教,请圣光仙司立即准备大典,且将教主圣体安放在祭坛上,供万民追悼瞻仰七日,再行晏驾大礼。另外,圣日使胡兹因教主辞世,哀痛逾恒,以至跳崖殉主、身受重伤,本教主赐他牛羊各百、告老还乡,至于金衫军首则由喀什隆暂代。”
昊星低头领令,传了哀角,山下教民均跪拜在地、默默悼念一刻。曾经劝谏胡兹造反的金衫文臣眼看大势底定,都惶惶不安,担心玄焱会来个秋后清算。
随后孤焰举行掌教大典,他曾是魔主,自有居上位者的尊贵风华,再加上从前魔界探子给予的消息,他对恶名昭彰的玄焱圣子其实有一定了解,并不会露出马脚。
就在众人担忧这个残暴新主不知要如何苛待西漠子民时,孤焰却是传谕:“人生最苦乃是明知犯错却沉溺罪渊不得自拔,玄焱从前一身罪孽,是为体会众生受罪劫却不得解脱之苦,祆神垂示,我千罪满身之后,需受『九死一生』、『断绝七情』的刑罚赎净罪身,最后再以洁净尊贵的圣子之躯做为牲礼投入祭坛,好承担万民罪苦,如此引天火烧尽西漠子民千恶万罪,从此天火虽熄,我巫祆子民的千万罪孽亦被烧净,再不需年年以嫇妃献祭。”
众人都想:“原来如此,难怪圣子先遭死劫,又当了僧者,刚才还被仙司火祭。”
孤焰又道:“我四等之民,教王、神臣份属不变,虽受敬重,但需爱护子民、不可恃权凌人,奴隶与女子同升等为贱民,第四等则为罪犯,所有罪犯没有阶级之分,一律公平论审。再者,贱民从此只需将劳役所得纳献三成五给教廷,做为供养教王、神臣、军队之用,其余尽可私有。”
风小刀心中感动无已:“神僧冒死入火窟,教化子民,改变西漠陋习,正是师父所说的侠义道,我从前为何总是怀疑他?”
孤焰续道:“最后,本教主仍需为僧一年,期间由圣光仙司代掌教务,她将依祆神指示,颁布新天地之后的新法典,只要大家恪守本分,百年之后皆可登光明天界,若不依规者,死后就会被祆神派入火炼地狱!”
他宣言完毕后,不禁回首向昊星微然一笑。“师父,你看到了吗?我们努力许久,也无法推翻教典,他却轻易作到了,可他……竟是玄焱!”
昊星早已泪流满面、百感交集地望着这个至邪至恶的圣子,不知是喜、是恨、是惧、还是感激,山下众民更是彷如作梦,皆诚心跪拜,群声欢动绕梁西漠旷野,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