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虽经生死患难,却始终未曾照面,昊星一拨开脸上水花、立刻回头相望,忽然间,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昏迷前只依稀瞥见一个方脸大耳、五官模糊不清的男子面容。
孤焰想这女子不知还设多少毒计在后头,自己需休养力气,索性点了她睡穴省得麻烦,他拖着昊星在水面上漂浮近半个时辰,终于看见远方有个沙丘,即奋力游了过去,他环目一扫,见四方平静,并无异状,才上到沙滩。
他忽然注意到身旁这一位银白劲装的女子,因水流冲刷,老妆几乎剥离殆尽,竟露出一张令任何男子都会怦然心动的仙容!
世上美女或柔美娇媚、或大家风华、或清丽出尘,总有一样特别吸引人的气质,但少有像她这样,明艳、聪灵、尊贵、英气汇集一身,引得男子生出无限遐想,却又不敢亲近。
孤焰甚至可以想象这女子站在高台上一呼百诺、万子称俯的情景,众人不只慑服于她的冷傲威严,更倾倒于她风华姿采。
孤焰伸手捏捏自己的脸庞,那脸皮半点无恙,他暗暗庆幸自己早有明见,是教莫非问缝合真脸,而非简单的易容,才不会露出身分。
他寻到一些枯草干枝,重新编起斗笠,忽然水中有一全身赤裸的男子拖着满是鲜血的下身和瘸腿匍匐前来,一见到孤焰,噗地一声就伏倒在地,他挣扎欲起,背脊微微颤动,才略撑起身子,下腹立刻血流如注,又重新跌下:“救我!我……知道你是谁!”
受伤男子满脸通红、脖子以下却是失血过多、全身灰白,碧绿的双眼流露出求恳之色。孤焰脱下外袍过去为他披衣,点穴止血,接续断腿又贯输内力,边忙和边说道:“你若是好好待在湖底休养,也不会失血过多,你又为何拼命追来?”
男子喘气道:“我……要见你……”过了一会儿,他身子渐暖,力气也恢复许多,忽大声道:“我识得残天阕神功!你是主君!”
孤焰冷声道:“我不是。”
男子讶异道:“那么你是谁?你是少主?”
孤焰不置可否:“朋蛇,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朋蛇恭敬道:“数百年前,当时的术师已看出魔界将来有融冰之祸,我本是灵族蛇王,就奉主君之命去抢夺寒冰珠,得手后却被人追杀至金烟血漠,我怕失去宝珠,索性将它吞下肚去,谁知那宝珠极寒,拿着时不觉得,吞下肚后却令我十分痛苦,它又快速和我血肉相连,我若强行取出,必会失血而亡,我只能化出原形相抗,撑持数日后,我以为就要死了,有一夜,这儿忽然出现鬼湖,那湖在焱漠下方,本来热如滚水,我便藏身湖底藉以消散冰珠寒气,但多年以来只能减轻痛苦,我既取不出体内冰珠就始终无法解脱……”
他越说越激动:“我本已绝望,若不是今日遇了少主,我永世都得受那鬼珠折磨!”
孤焰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会将寒冰珠带回去,我替魔界千万子民多谢你数百年来的承担,你既除患疾,从此可逍遥自去。”
朋蛇摇头道:“不!少主,属下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我愿意继续效力魔军,不知此刻蛇王是谁,我便到他麾下当一名小兵。”
孤焰道:“你若愿意从军,自可回去效命,魔界正好群蛇无首,以你本事,定能好好带领蛇族。”朋蛇道:“属下敢问主君是谁?是你父君吗?”
孤焰道:“不,是我亲弟。”朋蛇心中奇怪:“为何主君未嫡传,少主却练有残天阕?”
毅然道:“朋蛇想追随你,还望少主不弃。”
孤焰知道蛇类看似聪灵狠狡,其实最恩怨分明,你于他有恩,他舍了性命也会护你;
若是有仇,那他们的报复是时时刻刻、三十年也不晚,因为教敌人日夜不安,才博得邪狠恶名。
他见朋蛇坦诚忠义、一心报答,自己若再推却,反倒是看轻对方,道:“好,但你我需约法三章。”
朋蛇欣喜道:“少主有何吩咐,莫说三章,就是三百章,朋蛇也不皱一下眉头。”
孤焰道:“我本名十三月孤焰,现下身分为云深竹隐的主持,法号圆缺,与魔界毫无关系,你今日所见并非我本来面貌,此事天下只你一人知晓,其中曲折我将来会慢慢说予你知,你若要追随我,就不可与魔界有任何瓜葛,更不可泄露我的身分。”
朋蛇毕竟曾是蛇王,从孤焰身为嫡长却隐身草野,已知事有蹊跷,该是牵连魔界内斗,若是回转魔界,立刻是五灵王高位,若跟随孤焰,则是前路崎岖且危机重重,但他没有半分迟疑,当即道:“属下愿以闇神之名许下毒誓,绝不吐露半字,少主今后有任何事都交代给我,我就算赴汤蹈火,也会给您办到。”
孤焰道:“不必赌咒,我信得过你,否则也不会让你知晓我的身分,你从此名号龙朋,与我以友并称即可。”
龙朋恭礼道:“多谢少主赐名,龙朋不敢妄称为友,但也会小心不在人前尊你为主,少主是否还有其他密军盟友?”
孤焰道:“没有,只你我二人,你很清楚日后处境,若想改变心意,此刻还来得及。”龙朋见孤焰非但推心置腹、将天大机密只告诉自己一人,还豁然大度地愿放自己离去,除了原本对魔主的遵命、恩人的感念外,更油然升起一酬知己、万死不辞的豪情,毅然道:“不,龙朋一生一世只认你为主,不会改变,属下只是在想需不需要招练部属,好壮大少主后援?”
孤焰道:“眼前有一件小事,你先替我办好,然后静心养伤,等伤势痊愈,再去保护一个人,行动得隐密,绝不可让人知道是我授的命令,至于你召多少人马,我不过问。”龙朋道:“属下定会谨慎行事,绝不泄露半点风声。”
“你醒了?”
时近正午,昊星耳畔传入寒冰似的男子声音,她微睁开眼,见不远处坐着一位散发披肩的灰裟僧者,满脸红肤、面皮上隐隐闪动着大片鳞光,长脸阔嘴,几无双耳,细缝的双目闪烁着阴森凶光,正冷冷打量着自己。
昊星见这僧者长相丑陋怪异,想到二人在蛇腹中十分亲密,一把恶心、失望、羞愤的怒火再度烧起,恨不能立刻杀了对方,但她手脚仍然软绵无力,只得强忍一口气。
那男子其实是龙朋,冷声道:“人有三急,我去去就回,姑娘莫要回头。”
即戴起笠帽离开,再与躲在一旁的孤焰会合,孤焰将白色内衫换予龙朋,自己依旧穿回灰裟,又戴了斗笠回来。
昊星见他又戴回笠帽,嘲讽道:“小和尚,你真是其貌不扬,难怪要遮遮掩掩!”
孤焰道:“男子最重要的是气度与志向,相貌丑些有什么关系?”
昊星看过小和尚面容,既无好奇,更不想再见到那丑脸,也就任由他戴着笠帽遮阳,只哼道:“你为何又点我穴道?”
孤焰道:“你受伤不轻,需好好休息,我才让你睡一会儿,敢问女施主这是什么地方?你引小僧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昊星歉然道:“金烟血漠是东焱漠,这里则是西焱漠,两大戈壁相隔着深湖伏流。我爹爹被圣光仙司囚禁在这里,因湖中有巨蟒作怪,我实在无法救人出来,只好听从仙司的命令来杀你,但我见神僧心地慈善、修为高深,就改变主意,想请你帮忙救出家父。”
孤焰听她竟唤自己“心地慈善的神僧”,当真翻口比翻书还快,微笑道:“你是打着两面主意,若是毒蝎、巨蛇能杀我,你就可向圣光使领功;若是我侥幸活下来,你就让我帮忙救出父亲,到这地步,我这心悲肠软的小和尚也只好抛却前仇旧怨,随你摆布了!”
昊星嫣然一笑,道:“神僧大慈大悲,自然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
孤焰道:“施主应该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清楚,免得小僧镇日提心吊胆,徒生许多误会,令尊呢?”
昊星指着前方,道:“应该就在那儿。”
远方波光闪动,不知何时竟冒出一座古老沙堡立于烟尘中,城堞数十仞、炮垒观台都隐约可见,那迷离缥缈的梦寐景象,就如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孤焰道:“你尚不能行走,等伤势好些,我们再过去。”
昊星急道:“不!不!这城堡只在正午时分受烈阳照射才会映出,有时也不出现,若错过今日,爹爹要多受几日苦!”
孤焰心想:“倘若我能上得清水无崖,父君近在眼前,说什么我也会立刻相救,绝不愿再多等半会儿。”
就道:“但愿再没什么机关陷阱,走吧。”
他挟带昊星直奔沙堡。
昊星思及龙朋那副怪异容貌,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倚他而行,但想到快要救出父亲,仍是忐忑欢喜,柔声道:“倘若能救出爹爹,我真要谢谢你了!小女子名唤……昊星。”
城堡入口是一座厚重的大铁门,沙漠中空气十分干燥,那铁门竟已生锈斑驳,可见这城堡已历经了千百年的风化沧桑。
那门把因风沙沉积腐蚀,早已转不动,孤焰运劲一推,铁门嘎吱嘎吱作响,才向里面缓缓移动。
二人一走入城堡内,幽深苍凉、荒芜陈腐的气味已扑鼻而来,接下来是令人晕头转向、无数转折的叉路,两旁石壁偶尔会出现铁门,打开后却只是寻常的石室,有的藏着干粮杂物,有的收集祆教塑像、文物典册,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机关。
孤焰一面走一面在叉路作记号,昊星抽出一张刻有太阳图象的坦罗灵片,在牌面施了术法,那图象便发出日光照亮前方,又高声大喊:“爹!爹!昊星来救您了,您在哪儿?快回答我,女儿请来神僧相助,咱们再不用怕圣光使了。
”她银铃清脆的声音传遍整个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