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僧平静中带着冷酷:“刑无任早化成一抔黄土,何足道哉?镶脸时,我可承受疼痛,所以不需下什么『处变不惊』的昏麻药物,完毕之后,我会为你解除气劲,你若心生杀念,气息有异,我必立刻知悉,你若敢耍后招花样,我既能找上偿愿谷,就算你换尽身份,也绝避不过我耳目,这样够清楚了嚒?”
莫非问精光一湛,忿然起身,道:“你是第一个令我医枭做赔本生意之人,将来我若要讨回公道,须知你真实底细,才不会滥杀无辜!”
隐僧冷声道:“此事之后,你我已银货两讫,莫大夫又何必相问底细?至于你要杀谁泄恨,请君随意!”
莫非问咬牙道:“有朝一日,阁下落入我医枭手里,保管比山楂还凄惨!”
一转身,就将巨幅山水画卷了上去,画布之后的墙面,赫然呈现一幅令人骇异到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一罐罐大小不一、排列整齐的透明瓶子,每个瓶子里装着各式各样器官,瓶上清清楚楚标上此物是哪个部位,何时取得,价金多少。
原来医枭刚才并非欣赏画作,而是得意自己的收藏,他恼怒道:“今日存货不多,最上二排是脸皮,你自己挑吧!”
隐僧挑了一五官端正、方脸大耳、看来有几许憨厚的脸皮,莫非问忍不住噗哧娇笑道:“阁下明明心机深沉,却硬要套上这朴实迟钝的脸皮,两相搭配,实在矛盾得很,你究竟是想掩饰自己的奸诈狡猾,还是真想洗心革面?”
不等隐僧回答,他忽觉得自己举止太过娇媚,忙敛了笑意,沉声道:“我刚恢复男儿身,尚未适应新身份,教阁下笑话了!”
隐僧问道:“这脸皮原来属于何人?”
莫非问神秘一笑,道:“在下无可奉告。”
隐僧见他谨守医者道德,点点头,满意道:“就这个吧。”
风小刀暗想:“这隐僧修为高深,行事狠断,连莫非问都要认栽,倘若他有不轨野心,只怕又是一场浩劫,可惜他换了面貌,又故意压着嗓子说话,下回若对面相见,我也认不出来。”
但自己入魔在即,哪里忧虑得了这许多?
莫非问领着隐僧来到密室,用那洁白无瑕的妙手取来磨刀石,醮了些水,将银针和银刀都一一磨过,觉得器具利落了,才在银针尾穿上七线生机的丝线,最后,捻着银针在烛火上来回烘烤,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细致缓慢、十分优雅。
昏暗的密室里,幽幽晃晃的烛火、尖细刮耳的磨针声、白皙玉脸的阴冷笑意,无不消磨着被宰之人的耐心和胆气。
莫非问缓缓举起银针,烛火映着针尖,光芒闪动,也映着他眼中一抹阴毒戾气!
剎那间,针尖如道道光丝,飞舞流炫,不到半刻,隐僧已改头换面,忍不住笑赞道:“莫大夫神乎奇技,磨刀慢如牛拖犁,下手快如天流星!”
莫非问见他未上昏麻药剂,头上密密缝了上百针,竟连哼也未哼一声,还能说笑,忍痛功力当真超乎常人,心中也不禁佩服,他轻轻扯着缝线最末端的小线头,得意道:“我不只是手艺一流,更是窝心体贴,日后阁下若不想要这张脸皮,只需将线头捻断,轻轻一扯,这脸皮自然落了下来,就能恢复你原本面貌,且不会留下半点疤痕,方便得很!”
他一手捻着棉布,温柔地擦拭隐僧脸上血水,另一手却轻捏着长针,狠狠对准隐僧眼瞳,针尖相距瞳孔不过半寸,阴沉沉地道:“阁下这双慧眼灵光清透,教人念念不忘,你若只换脸皮,恐难掩人耳目,须连眼珠子都换去才行……”
以他快若闪电的身手,如此举措,实是极恐怖的威胁。隐僧也不怎么抬手,只用指尖气劲轻轻一弹,就荡开莫非问的针尖,冷笑道:“莫大夫已说吃了大亏,在下怎敢要你多费功夫?”
莫非问仍端详着隐僧的眼瞳,半晌,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道:“这眼底好似多了一抹……繁华落尽后的苍凉,足见阁下并非事事如意,正落在败局里,真令人欣慰!”
隐僧精光一湛,道:“是非成败,未到盖棺,岂可论定?莫大夫何妨拭目以待,未来新局将如何天翻地覆!”
莫非问嘲讽笑道:“修口修面不修心!世道变了,连贼秃都有争锋之意!”
隐僧微然一笑,拂袖解去莫非问心口气劲,再度戴上笠帽,才潇洒地走出石室,当他掠过风小刀藏身的石柱时,似有意无意地瞥望一眼,即飘然出谷而去。
莫非问望着隐僧远扬的身影,悠然地轻摇折扇,满意微笑道:“刑无任身亡,群雄辈出,江湖再掀风云,真是越来越乱、越来越有趣了!”
.......
风小刀悄悄退出钟秀石林,一路往北而行,打算前往天燎原刺杀魔君,他这一决定,连无间都瞒着,因此总避过人群、暗暗赶路。
过了数日,大道上涌现一批又一批江湖人士,风小刀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魔界即将挥军西漠,巫祆圣日使胡兹打算亲赴九荷山向五失神僧请教战局,众人一半好奇神僧会出示什么天机,一半忧心魔军动向,便纷纷前往。
灭魂甫坐大位,亟欲建立圣威,战争向来是凝聚民心、巩固王权最有效的法子,既然无间攻打不得,南疆蛰伏未明,为融冰之祸进攻西漠、夺取不灭火种,正是师出有名,为能一战告捷、扬威四海,他自然是御驾亲征。
风小刀庆幸得此消息,否则前去北漠就扑了个空,他心想说不定会遇上小酒馆里的二名红衫军,就随众人前去九荷山瞧个热闹。
待他抵达时,九荷山已人山人海,许多旧识都在其中,长江帮主雷海、青衣空舍观玅、剑阁公子益、儒园田文辞、落英楼主姬伤英、龙蛇帮主麻九龙,还有新任的胭脂坊主萧掩月,新任的苍宁门主夏藏德等各掌门,都带着数十名亲信弟子前来。
甚至喜欢凑热闹的千闻生、改头换面的莫非问也隐身人群,其他尚有数百门派近三千余人,将整片竹海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云深竹隐这小竹斋更被大片大片的红衫军包围,宛如万红丛中一点绿。
此时风小刀已声名大噪,又与众人多有交情,身影甫现,即引起旧识纷纷喊道:“风岛主!风岛主来了!”
风小刀原本想低调而来,未料众声呼喝,只得逐一点头招呼,许多原本不识他的人频频交相接耳,才知道无间岛主竟是个年轻小伙子,都惊叹连连,也有人暗想如此少年带领无间,中州从此百花齐放,再不是无间独领风骚。
红衫军首何丽丝依旧一身火红、英姿飒爽,在人群中一眼望见风小刀,惊喜唤道:“风岛主,想不到会在这儿遇了你!”
风小刀正要招呼,何丽丝身旁一老者回过头来,沉沉打量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又向何丽丝低语两句,就策马走向竹斋,两旁红衫侍卫为保护老者,都严加戒备地将群雄阻挡在外。
此人相貌庄严,年逾花甲,白眉细目,长须垂胸,虽有几分若水的出尘气质,但蕴藏的神光却多了些世故圆融,一身黄粲粲的金衫长袍,更显出他一呼百诺的尊贵王气。
风小刀远远拱手,唤道:“何将军,在下有一事偏劳你。”
何丽丝策马过来,微笑道:“风岛主有何指教?”
风小刀道:“在下想寻找二名红衫弟兄,数日前曾在清风明月的小酒馆里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