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儿未料到孤焰绝情至此,竟因自己的欺瞒就要诛灭天盗一族,只得忍着伤痛道:“我只盼永远服侍公子,绝没有半分图谋,既然公子不能见容,画儿……这就走了,你定要保重身子,莫再伤心,倘若有一天……有一天……”
她泪流满面,凄然道:“公子看见一片冰晶花园,请进来歇息赏花,好让画儿……再斟茶相侍……”
她叩首拜别,才起身相辞,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万般眷恋,也只能依依难舍地离去,却又忍不住频频回首,期盼孤焰能回心转意,开口唤她一唤。
那魂断神伤的娇弱身影,摇摇欲坠地渐行渐远,消失在朱红大门之后、长路的尽头……沉厚的铜门终于缓缓关了起来,隔绝了孤焰的视线和心底的不舍:“画儿,对不起,相信总有一天,所有的伤痛都会过去,你定会遇到一个人,可以倾慕互许、相知相契,也许你偶而会想起我这个大哥,也还感伤,甚至落泪,但你会更懂得珍惜身边那个人,与他更美好、更快乐地渡过一生。”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身边多一个关心的人,灭魂便多了一分胜算,也就多个受害者,画儿并不像单人离本在魔界争斗中心,更不像风小刀足以自保,只有尽早和她切断关系,才能令天盗一族免于风暴之外,他相信与画儿决裂的消息,很快会藉由这些小婢之口传至灭魂耳里,更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处境将万分艰困!
孤焰回到听梅小筑,命单人离召众灵王七日内回返天燎原,准备召开魔界大会。
梦初见到他痊愈归来,欣喜无已、忘情地向他奔去,孤焰却召下钦鹀,袍抽一扬,将她送到钦鹀背上,自己再纵身安坐其后。
梦初并未察觉其中微妙,只惊叹孤焰似能变戏法。
她第一次骑乘这头巨禽,心中欢喜雀跃,忍不住贴在钦鹀颈项旁,细语道:“焰哥哥说他小时候总乘着你来看我,原来你长得这么威武,我却把你想得七彩斑斓,好像花蝴蝶般,真是对不住啊。”
钦鹀似听懂她的话且十分不服气,一声长啸、直冲上天,展示它更威武的一面。
回雪狼峰的路上,是两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依,孤焰即使决定放手,仍忍不住让钦鹀慢慢飞翔,延长了旅程。
他们乘风飞行,美丽的景致尽收眼底,梦初轻贴着他宽厚的胸膛,觉得既温暖又安全,虽然飞得极高,也不害怕,听孤焰在耳畔细细解说,每一件事物都是新鲜有趣,就像个好奇的孩子般不停发问、笑语晏晏。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孤焰不愿重回思雪小庐这伤心处,只让钦鹀停在一座雪丘上,寻了个雪洞歇息,他怕地气湿寒,便褪下外衫平铺于地,待梦初安稳地躺睡其上,自己却坐到洞口守望,且悄悄以内力生了暖气,徐徐送入雪洞中,让梦初能够舒适些。
洞穴外风雪簌簌飘飞,梦初见孤焰老半天也不进来,只呆坐洞口,她今日四处游赏,十分开心,自然而然地唤道:“焰哥哥,你为什么不进来?外面风景很美吗?”
孤焰想她一直与自己十分亲近,在梦里牵手拥抱都极为自然,没有男女之别,从前将她当成妻子,自是无妨,但将来她会是弟媳,总不能没有份际,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
梦初见孤焰不回答,就起身来到他旁边,抱膝并肩而坐,陪着看雪景,看了一会儿,因心中愉悦,忍不住轻声吟道:“『散葩似浮玉、飞英若总素』,这雪景真美,难怪你舍不得睡,却不唤我一起看。”
孤焰瞧沉沉夜幕中,寒雪冷飒飒地吹刮,目几不能视,除了凄荒的死寂味道,只有偶尔传来的凄厉狼嗥,哪有什么美丽可言?她必是在梦中挥洒惯了,才会胡思乱想,问道:“这儿黑漆漆的一片,梦儿也觉得美?不害怕吗?”
梦初想起孤焰前些日子不醒人事,如今终于完好无恙,心满意足地说道:“真实也好、虚幻也罢,不管黑的白的风景,只要你好端端的,又陪在我身边,梦儿就觉得什么都是美的,什么也不怕。”
倘若孤焰少了几分定力,或对梦初不了解,听到这几句情真意挚的话,定要情潮翻涌,难以克制地拥她入怀,但现在却明白再多的恩爱不过是徒增感伤,只温言道:“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保重自己,不让你担忧。”
梦初听到孤焰承诺,十分高兴,看着阴沉沉的旷野,心里反倒是安适恬静,玉首轻倚着他的肩,柔声道:“焰哥哥,你说些你的事给我听好吗?”
孤焰一时编不出什么故事,道:“每一回我去看你,就全说尽了,前些时候我也睡着了,不如换你说给我听,看梦儿醒来后,遇到什么新鲜事?”
梦初板起俏脸薄嗔道:“梦儿想听你真实的事,不是胡编的故事,你究竟要哄骗人家到几时呢?”
随即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孤焰微微一愕,听她语气虽是责怪,眼底却满是怜情蜜意,瞧着她故作生气的娇憨模样,好不容易埋藏的情愫几乎再度被挑起!
回想起自己总是机关权斗、满手血腥,在她面前又如何说得出口?一时自惭形秽、百感交集,只沉沉地道了句:“那些事,你不听的好。”
梦初也不追问,只柔柔低声道:“你不爱说,梦儿就不问了。”
二人沉默片晌,梦初忽然又道:“焰哥哥离了魂,不如我就说个离魂的故事给你听,这故事还有曲儿呢!梦儿也会唱,婆婆教的。”
孤焰想起梦婆泛舟时,总哼哼唱唱,微笑道:“婆婆是挺爱唱小曲儿!”
梦初笑道:“是呵!她说从前有个小姐和一文士自小订了亲,二人情深意浓,可小姐的娘亲却出了个难题,要文士高举后才把女儿嫁他。”
她边说边唱道:“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
孤焰听她语音轻脆娇甜、宛如黄莺巧啭,实教人心神俱醉,却不敢想象这娇媚的小曲儿若是由梦婆来唱,会是怎样的情景?
笑道:“婆婆的声音沙沙哑哑,哪有梦儿好听?她恐怕只能唱小姐的娘。”
梦初噗哧一笑,道:“婆婆听见了,定要不服气,非扯着你这小家伙的耳朵,大唱个三十回不可!”
说着想起那模样,便笑得如春花绽放,半晌,喘了口气,才又道:“那文士赴京赶考,小姐却相思成疾,”又唱道:“我一年一日过了,团圆日子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唱到这儿,二人同时想起前些日子的煎熬,心中都千回百转,梦初双眸微浮了泪光,垂首道:“小姐病恹恹地身子不能动,魂魄却着急地离了身,一路追赶着文士。”
又唱道:“我蓦听得马嘶人语喧哗,掩映在垂杨下,唬的我心头丕丕那惊怕,原来是响王吉王吉榔板捕鱼虾。我这里须风悄悄听沉罢,趁着这厌厌露华,对着这澄澄月下,惊的那呀、呀、呀寒雁起平沙……”
孤焰从没心思听这种小戏曲,此时寒风漆夜,安静地听着软呢的语音娓娓唱来,合情合景,别有一番意味,就好像真看到一位深情的小姐为着情郎连夜赶路,不由得触动心弦,悄悄地望了梦初一眼,但见她玉眸轻闭,皙嫩的双颊微染红晕,痴然沉醉的模样十分美丽,不禁暗暗自嘲:“她唱得这般情深意切,该是想到了『他』……我才成了拦阻他们的亲娘……”
忆及当日梦初不顾一切地护卫灭魂,心底就泛起一片怅惘。
却不知梦初心里浮现的是大风雪夜里,听到孤焰命危,悄悄溜了出来,焦急地和画儿一路奔赴下山,她才刚苏醒,对外面的一切既陌生又害怕,甚至不认识画儿,要那样夜奔,实在需要极大的勇气,就像曲中小姐那般惊怕地赶路。
她唱着唱着就沉浸在回忆里,过了片刻才收回心思,续道:“小姐魂魄陪着文士几年,文士终于高中,就写了书信说要带妻子回来,病榻中的小姐不知文士所说的妻子,其实是她自己的魂魄,以为他另有婚娶,不由得悲恸欲绝,就……丧了命……”
又幽幽唱道:“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籍。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