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无间弟子翻箱倒柜,始终找不到七绝秘笈和令牌,孤焰却悠悠晃晃、闲散无事,直到恢复了二成功力,才换了黑衣蒙面装束,大胆夜探无间。
浮光峰山脚下、暗黑树丛里,宫紫风早已领了几名无间弟子埋伏跟踪,一见孤焰如流星般掠向峰顶,便立刻遣人通知君无言。
孤焰面对着山顶上这片浮光半璧,暗思:“当初路潇遥在这儿发现刑无任之秘,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古怪?”
他举步穿过玉璧进入石隧,阵阵血腥气味立刻扑鼻而来,地上、石壁面布满怵目惊心的血迹、烈火烧灼的焦渍,和巨力撞击的碎石粉,他俯身细细查看莫非问施行医术的石台,经过长久的岁月,台上大片血水已干涸成诡异的阴黑。
依着深深浅浅的痕迹,他一下子在心中重建了昔日的惨烈景象——那是一个个青春正盛的英年,用满身鲜血激烈对抗着强权大义,最后仍是不甘心的牺牲。
孤焰见惯杀戮,仍不禁微皱了眉,这样将气血一分一分慢慢抽干,狠心折磨弟子的残忍手段,连魔君都要自叹弗如:“刑无任,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一个阴暗如厮的人,恐怕大部份的秘密都已尘埋黄土。孤焰再深入石隧些许,已发现前方是一个结界,散发着清圣光芒,他不擅术法,不敢进入:“看来这里原本是无间圣地,却让不肖子弟作了祭坛,污秽殆尽。”
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故意提高声音,喃喃自语:“看来得再深入些。”
就直往前走,到结界交接处,忽然身形一闪,却不进入结界,而是飞身贴上顶端的岩壁,屏息藏身在石缝里。君无言带着无间弟子进入石隧,并没见到孤焰。
宫紫风道:“我明明盯着,他绝对没有出来,而且还说:『得再深入些。』”
君无言想她耳目灵敏,一个偌大的人是否进出,绝不会弄错,又瞧见地下一排足印果然消失在结界前,心中蓦地雪亮,道:“我当真胡涂,原来东西藏在这里!”
宫紫风道:“但我们不会破这结界。”
君无言先入为主认定孤焰潜入结界,是为拿取信物相助花无浪,道:“他一个文士都敢进去,我如何探不得?风师弟应该已告诉他破除结界的方法,我赶紧进去制住他、让他领路。你先回去准备,明日一早,便召集所有弟子至天穹阁,顺道把住轮天阁的那帮家伙也请去,我要在天下人面前取下这岛主之位,免得花无浪出尔反尔,多生事端。”
宫紫风道:“可那帮家伙一见到天阁里的武学典籍,就像着了魔般,死也不肯离开。”
君无言皱眉道:“现在顾不得处理这事,那就让弟子集结到住轮天阁去!”
宫紫风留下三名精干的弟子予君无言,随即带其余人离去。
这一切尽落入孤焰眼底,他其实并不知道信物真藏在结界中,只为摆脱君无言监视才故布疑阵,待众人离去后就悄然跃下、七遮八掩地重回正气堂——
这个失去主人坐镇的房堂,楼门深锁、守卫松散,不复昔日肃穆森严,只余一股凋零萧索的冷清味儿,他轻易避过守卫,以天钢五行针开锁、闪身入内。
房堂内布置优雅,陈设简朴,除了后方有华致的床铺被褥外,四周都是书架,经史子集、兵法阵略、武道论述无一不俱,典藏甚为丰富,也有一些铜玉古器的摆饰,可见主人的博学多览,看来刑无任平时尽在此处起居生活。
这房舍乍看之下并无异状,但蛛丝马迹总显露在细微处,孤焰看得出这些文案典籍虽排列得一丝不苟,却被外人翻阅了不知多少遍,其间若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也早该被君无言取走了,所以门外弟子才随意把守,他因此就不多花力气查找,只约略看了四周环境,忽然瞥见三面大墙顶端各悬挂一幅卷缩起来的画轴,上面蛛网尘封,该是无人翻动过。
孤焰好奇心起,纵身跃上,如蜻蜓点水连飞掠三片墙面,将系画绳索一一扯落,“唰唰唰!”三卷长画同时如流瀑泻下,他立在当中,被三面奇画包围时,不由得呆了!
画里并非藏有什么惊天之密,不过都是同一位绝世美人,身着轻罗白衫、外披翠绿金丝绣花披帛,抚琴弄筝的各式风情,在善画的孤焰眼中,这些画作技巧稍嫌粗糙不足,但可看出作画之人用情至深至痴,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因为决绝,所以劲力透纸,笔触冷峻,少了女子温婉灵动的神韵风采。因为深情,所以工笔临摹十分认真,点线填彩皆细致巧密,将女子的五官体态,描绘得栩栩如实,教孤焰一眼就辨出她不是别人,正是教人、魔二界之主同时最恨也最爱的女子——尹无艳!
陡然见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三面环绕自己,回忆一下子涌进了脑海,六岁之前,孤焰因失去娘亲,曾有一段与尹无艳相处的日子。
他从小就心思敏锐,能察言观色、洞悉人情,所以当他望着那一双灿似亮星又深若幽潭的美眸时,就已经能读懂女子芳心深处的哀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这女子对谁都淡漠如霜,不偏待灭魂也不偏待自己,只有对着父君幽鬿,才会浮上一抹蕴含深意的温柔微笑,后来他才知道,深意的背后是“出卖”!
其实尹无艳归入魔界后,不再弹琴,孤焰并不知道她擅琴艺,此刻见了画,竟感受到她似要藉无声琴韵向自己倾诉绵绵心意,不禁感叹:“父君与刑无任一生为死敌,却因为同一女子,有着同病相怜之处。”
忽然,他精芒一湛,将目光移到了画底的署名落款,心头不禁一震,寒意悄然凉上了背脊,终于在这一刻,证实了心中不愿相信的疑惑!
“这就是我的生死大劫吗?”
他连忙飞身将画卷系好后,又重新翻找各式文案,仔细地检视了几封信笺,多是刑无任和江湖掌门普通的鱼雁往返,内容无甚希奇,他见到数幅尹无艳的小图,便随手藏入怀里才离开正气堂,卸下一身黑衣后,又信步寻至东篱居。
只见满地幽黄的菊瓣染上薄薄秋光,素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绝艳,抚琴于柔辉如水的月色中,缠绵凄婉的琴韵款款流泻,如慕如诉,眼前情景美得令人不敢直视,实有如一帧清灵雅逸的仙子图画。
孤焰摘下一翠叶凑近唇边,轻轻应和着,笛音一声声穿透琴韵、飘洒入每个音符里。
叶笛是幽深的往事、琴琤是寂凉的情思,交融成一曲令人闻之落泪、回肠荡气的“浮生关山路”。
忽地,孤焰一使内力,以尖亢的笛声破了二音相和。
“啪!”一声,菊仙歌纤纤素指下,绷断了一根琴弦,她媚眼微抬,默默凝望着眼前这个沉浸在月华里,萧然出尘、神秘莫测的白衣男子,半晌,才轻蹙蛾眉,娇嗔道:“公子为何扰人?这是仙歌在画舫赠予他的曲。”
孤焰道:“这是我和他初遇时,琴刀合鸣的曲子。”
菊仙歌轻叹道:“风大哥虽不懂音律,想不到咱们竟选了同一首曲子,看来公子和仙歌一样,此刻都思念着他……”
“你真思念他吗?”
孤焰寒芒如霜,直射进她眼底!菊仙歌见孤焰白衣飘飘、冰寒胜雪,整个人温润中藏着凌厉,不禁别过头避去他目光,眼角波水莹然,幽怨道:“公子失了一个兄弟,是伤心难过,但人家至少也失了一个依靠,难道不该弹琴自怜?”
“弹琴自怜?”
孤焰脸色一沉,冷哼道:“你在浮沉海偷学了我的曲子,便在极乐楼处心积虑地转赠给他!”
菊仙歌也不辩驳,十指轻轻撩拨又悠悠弹起下半阕曲,是孤焰在浮沉海未竟之章,表示这曲子自己本来就会,弹了片晌,才娇嗔道:“你兄弟死了,为何四处迁怒?这曲谱是一位绝世佳人思慕郎君所写,公子是昂藏之躯,却来争女子情曲,还冤枉妾身,难道你真欺负人家成习惯了吗?”
最后一句软侬如诉,就像是对情人忸怩撒娇,直要酥进人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