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文孤焰从小倒背如流,在敬虔阅毕之后,又翻到下一石页,这第二片石页倒是非常奇怪,只有一半,前半片刻着:“『世无道、魔无情,乃敢与天绝。阴月日、圣女合,四时与俱灭』,这两道秘咒乃是天下一统之术。”
还有一些批注,之后便无下文。后半片石页像被人以高深指气割下,但能阅读石书者,唯历代魔君而已,究竟在何时遗失了后半笺石页,后文是否重要,均已不可考。
但这丝毫不影响孤焰修习神功,他逐一翻开第三至八片石页,在每片石页里都取下一块闇月头像的浮印石、再依序嵌入六座大石碑中心处。
这六道石碑一一显现出残天阕的心法要诀。第一阕:“生于空有、育于虚无……功成可尽摧草木成灰朽、敛藏魔气于无形。”
第二阕:“被服自然、含刚怀柔……功成可柔刚自如、胜数倍于己之强敌。”
第三阕:“虚实千变、万形万相……功成可幻化千影、万夫莫敌。”
第四阕:“五脏坚润、裁容气息……功成即脱胎换骨、无伤无亏,除荒尘神刀外,无刃可破护体罡气。”
第五阕:“生生纶轨、物物常矩……功成可驱大地万物为杀刃。”
第六阕:“清浊动静、乾坤有定……功成可化九天万象为兵器。”
在每一道心法功诀旁,慢慢浮现状似蝌蚪、腥艳醒目的朱漆红字,正是“残天血咒”。
孤焰静静看着这六道血咒,在心底流转的是从小到大、每一次功成前,所经历过一幕幕的椎心之痛!第一咒:“闇月虚无难圆满,至亲空有不相见。”
六岁,当尹无艳被发现是细作后,父君决定放弃灭魂,第一次带他来这儿观阅石碑,但因神功太过深奥,他苦练不成,于是有一天父君告诉他,娘亲被罚关在极罪闇流里永不得相见,他因伤心不已,终于练成第一阕!
第二咒:“烟雨潇潇月华掩,荏草凄凄霜满天。”
十岁,他得知父君被若水囚禁,自己顿时陷入双亲俱失、内忧外患中,而练成第二阕!
第三咒:“碧波锁月生烟澜,错恨铸身难回岸。”
同年,他亲手将圣女封入雪玉棺中!第四咒:“千关万里明月远,一山二虎兄弟断。”
十二岁,他压制不住族中挞伐之声,亲自下令送走灭魂,却也让这仅余的血亲从此走上仇恨之路!
第五咒:“秋月凄瑟半身寒,苦病折磨终生缠。”
由于一连串割心之痛,再加上天资聪颖,他快速地修臻至残天四阕,但其实太过年轻,身、心一下子都承载过重的负荷,以至于噬心症越来越剧烈,他所承受的折磨远远超过前人,魔界子民眼中千年少有的奇才,却是以自身为血祭所换来。
十四岁,因身痛即心伤、心伤则身更痛的恶性循环,造成永不解脱的折磨,他几乎想自我了断,却终是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在鬼门关前又绕了回来。
之后,他游历各地,藉各种经验磨练心性,切实了解天下大势,以备日后亲掌大权,也就是在去西漠的旅程中结识画儿。
第六咒:“月映山河烽云乱,四起干戈狼烟窜。”
十九岁,随着年纪增长,他越来越能控制心性,本以为再无事可伤其心,直到刑无任闪电又残忍地捕杀千名灵族,挑衅地逼他出面,看着尸横遍野的灵族尸身……
没有人知道末三阕神功如何惊天动地,末三道血咒又是如何摧心折肺,但看到了七绝剑和无欲刀的玄奥关联,为了父君和魔界的将来,他只能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开启第七阕!
洞穴底处有一大块青白玉石,上承昊天之气,下接寰地之灵,石上有一长发披肩的武者盘膝趺坐,他身穿镶着轻麟甲的紫暖袍,面容奇俊,双目垂闭,虽然苍白削瘦,仍不失华贵威凛、骄然不可一世的气度。
孤焰走至武者身前,双膝沉跪,静静地收敛心神,直到没有一丝波动:“父君,孩儿今日就开启第七阕,定能早日救您脱离苦厄。”
他再叩首三次,才起身来到第七座石碑前,将浮印石嵌入石碑中心处。
他又盘膝而坐,心内存想,丹田处缓缓凝聚一缕热气,足足费了近一个时辰,才敢将这团气劲提聚于胸、行于臂、直达掌心、再通至浮印石。
第七阕神功经文终于显现石碑上:“摄运生精、理和魂神、灵化虚源、神澄八方……功成可魂游太漠外,观宇气之布施。”
他气力一分分消失、汗水涔涔淌下,心口怦通怦通地剧跳,却仍咬牙硬撑,经文旁终缓缓浮出一道血咒红光:“沧海月明珠泪散……”
“咳咳!”
胸口突发的一阵剧痛,教他功亏一篑,咒文倏然隐入黑黝黝的石碑中,再看不见,但他眼力极快,拼着一口气已看尽全部功诀。
第七阕所述乃是“气”的运用,所谓“人不动、气先动”,凡功力高深者都能感应周遭气场胜过双目所见,对敌时,先一步掌握对手气脉,更是致胜关键。
而七阕功诀里的“观宇气之布施”指的却是身子与敌人对战时,魂魄好似离体凌空,能俯瞰战场上所有气场分布,包括天气、地气、阳气、阴气、人气、刃气,甚至一草一木的气息皆毫末可辨。
如此万物动静皆了然于胸,自可立于不败之地,他唯一没看到的是血咒下文,不知要偿付什么代价!
“你太操之过急了!”
单人离白烟似的人影再度飘入石穴,道:“你明知道第七重残天碑需以第六重神功开启,你只恢复一成功力,就强行开碑,定会再度伤了身子。”
孤焰弯身剧咳,无法回答,许久才瘫倚着石碑,强颜笑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知道我最不守戒令,就赶上这当口来教训人。”
单人离道:“别说得我这么阴魂不散,是东海无间送来讣告,敬邀兰亭香榭主人参与无间岛主风小刀的……”
他顿了顿才道:“入殓大礼!署名仍是——无间岛主!”
“小刀敛礼?无间岛主?”
孤焰与单人离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孤焰并不知风小刀遇上黑骑之祸,却猜到魇魅为助君无言夺位,必会用尽手段除灭他,不禁担心兄弟下山后是否又遇上危难而丧命,所以这殡葬大礼是真是假,非一探究竟不可。单人离道:“去吗?”
孤焰道:“自然去!”
单人离微然色变,口气严峻道:“为了风小刀,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孤焰平静道:“不是为风小刀,是为了『无间岛主』!”
单人离动之以情地道:“你忘了昨夜是怎么承诺他们。”
孤焰扶碑站起,远眺东方,意味深长地道:“事情还未结束……”
天象凶兆萦绕二人心头,单人离忧心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孤焰道:“以我和小刀的交情,若不现身,必惹人起疑。离大敛还有十二日,看来得即刻出发,否则要来不及。”
单人离见孤焰全不听劝,怒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无论如何,这一个月你得给我乖乖待在魔界,哪儿都不准去!”
孤焰见单人离难得动了肝火,只得好言安抚道:“中秋之时,我就可恢复所有功力。”
单人离干脆使出撒手锏,道:“你要敢踏出魔界一步,我就宣告全天下,你月孤焰正是魔界少君!”
孤焰笑道:“哈!你从前可没这么啰嗦!”
他转身大踏步出圣魔月陵,余下一串朗朗回音:“你知道,我真正为了什么!”
..........
沧浪孤帆,明月独挂,东海波涛翻涌,将无间水域边界的一叶小舟推摇得晃荡不休。“二弟,你真出事了吗?”
孤焰立于舟心,身虽不为风浪所动,内心却有一丝忐忑。
他为了不让灵王知道自己又重赴险地,暗自乘钦鹀直达海岸隐秘处,再换轻舟前往无间,一路上并未听闻任何传言,想是无间刻意封锁消息。
暗夜之中,嗖嗖急响,十数道光亮犹如流星在海面浅划而过,正是无间海鹘快艇从四面八方聚来、一阵旋风般地将孤焰的小舟围在中心,艇上众人个个持剑相指,一副如临大敌的势态。
领首之人大喊道:“犯我无间边境,来者何人?”
孤焰辨出是宋燕的声音,朗声道:“宋小兄,在下月孤焰,受无间邀约来参加岛主风小刀大殓之礼。”
又将邀帖飞掷向对方船柱。“月公子?”
宋燕一听是孤焰,忙趋船靠进,二指陡伸,迅然接住射来邀帖。
孤焰见来人个个头缚白绫、神色沉郁,每条船身也都以白布绑在船头,看来无间真有丧事,但他既是受邀而来,自不好再询问逝者是否真是风小刀,然而在宋燕打开请柬的剎那,无间弟子都微然色变,似乎这请帖来得十分诡异。
宋燕思量片刻,才执礼相邀,道:“月公子远道而来,还请随小弟先上岛再说。”
他请孤焰同乘一船,故意慢慢行驶,却始终沉默,只眼神黯淡地遥望海面银波,似茫然发傻又似在盘算事情。
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对孤焰恭敬道:“月公子,家父十分感谢当时你出言指点,事后曾对我说公子慧智无双,是可信任之人……”